自穆笙簫有記憶開始便是隨著自己母親參加那些個貴婦人的聚會了,每次都是先毫無新意的夸他這孩子長的俊一番,便開始那些衣服首飾,發型誰的好看的話,他實在是十分的不想听,或者說,是討厭听。
他還記得那日,也是同母親呆呆的坐在那席中,席上那天可不止有他一個孩子,還有好幾個,他只是略微的撇過一眼,便不再看了,有些無聊的打著哈欠。
正當他坐著坐的昏昏欲睡之時,耳尖一動,自小練武,讓他對聲音十分的敏感,他听到的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噓,不要緊,現在她們挑首飾去了,沒個一兩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我們走吧」聲音很靈動,有種很狡黠的味道在里面。
相比較而言,另外一個聲音就顯得有些呆滯︰「哦」
也許實是無聊的緊,他便跟著那兩個人一起出去了,離得不近也不遠,只看見那小女孩走至一個秋千那里坐了下來,才五六歲的女孩子,身高也不夠,不過看樣子,是想爬上去。
那男孩倒是想了個辦法,趴在地上,道了聲︰「你踩著我上去便行了」
小女孩似是被嚇得有些不知所措,連連搖頭︰「這怎麼行,這簡直就是封建社會我最鄙視的東西了,不行,不行」
那男孩似是有些不耐煩,也不等她繼續說下去,竟大力一抱,將她抱上了那秋千,輕輕推了起來,那小女孩的臉似是有些紅,只是臉上還掛著興奮的笑意,在陽光中,竟是刺人的奪目,穆笙簫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只是這麼靜靜的看著他們,許久之後,那小女孩似是玩厭了,跳下了秋千,與那男孩就在一旁的早地上坐了下來,不知說了什麼,兩個人一同低著頭,在草地上尋著些東西。
穆笙簫眨眨眼楮,目光中滿是不解︰他們這是在捉蟲子?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去,剛好听到這一段對話。
那小女孩一本正經的將一只草環遞給那小男孩︰「看,我送你的可是無價之寶,戒指哦,可以綁住人一輩子的東西,怎麼樣,這回禮豐厚吧」
那小男孩愣了愣,而後連連點頭︰「豐厚豐厚,真的謝謝你」說罷小心翼翼的將那草環收至懷中。
穆笙簫真想拍死那小女孩,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真是個傻蛋」
「你說什麼呢?」那小女孩猛的一抬頭,目光卻在接觸到他時,閃過一絲驚艷,連連點頭︰「好漂亮的孩子」
「你自己不也是個孩子麼?」穆笙簫白了她一眼,看向那個呆呆的,卻很好看的男孩「你怎麼那麼笨」
那男孩有些茫然的抬頭︰「啊?」
穆笙簫有些氣打不過來,不去看他,正準備離開,卻發現那小女孩將目光轉向了他的腰際︰「那只綠色笛子好漂亮哦」
「那是簫,不是笛子,真是兩個傻蛋」穆笙簫幾乎是大吼了出來。
「笛子有什麼不好」那小女孩笑道,繼續回頭蹲了下去,口中喃喃道︰「‘長笛一聲人倚樓’,多麼美的意境啊」
正準備離開的穆笙簫,卻被這句話震到了,感慨那句詩「妙」的同時,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再說一遍」
只是著俄動作卻讓那小女孩嚇了一跳,回頭,一雙水眸,帶著點驚慌,茫然的看著他,宛如小鹿的眼楮一般,緊緊咬著紅唇,這幅畫在他的心里一藏就是很多年只是他卻再也沒有踫到過那個女孩,卻還是細心的記住了,那個女孩叫那位定遠侯府的夫人母親。
一晃便至入學的年齡了,從他入學起,身邊便圍繞著各種各樣的女子,有美貌的,有溫柔的,只是卻再也沒有一人如那小鹿一般的眼楮在他心里藏了那麼多年
也許是上天垂憐,到底是讓他遇到了,那日,定遠侯府的夫人前來探望一對剛入學的兄妹,穆笙簫遠遠的听到那女孩喚那夫人母親,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走上前去,那是一對秋水剪瞳,正俏生生的望著自己,肯定了一下心中的想法,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專注,那女孩回過頭來,卻恰好望進了他的眼中,目光有些閃躲,臉上像是染上了一層紅霞,穆笙簫記住了她的名字,林翩躚,一個極美的名字
那對兄妹很快便被接入了宮中,沒有人知道的是,他們在那樹下輕輕的,蜻蜓點水一般的吻,穆笙簫只覺得天下再幸福的事情也不過如此,有什麼比找到了自己尋了那麼多年的女子更幸福的事呢,一切只等著半年後進入國子寺了
而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正是她傻傻的在那里陳述著那些少女弄出來的偷竊事件,一看便是耍了心機的,穆笙簫站在一旁看著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再一次注意到她時便是那幅左丘瞳明的畫,畫固然是令人驚艷的,只是卻也只有那句詩配得上那幅畫,他注意到了那少女,有些不自在的低著頭把玩著自己的衣角,一副心虛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想是從哪里抄來的吧
那一年的元宵節異常的熱鬧,遠遠見到從宮中陪著永樂公主過來的林翩躚,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的臉上浮上了一層羞澀,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穆笙簫的心情極好的陪著他們在里面逛著。
許是人多,他與華子楚與他們走上了,想一時之間快速找到,似乎是不可能的,兩人逛得有些意興闌珊,這時,卻從前面不遠處傳來一位做面具的老人氣極的叫喊聲︰「偷面具的小賊,捉住她」那帶著狐狸面具的人快速的隱藏在了人海中,只是從申吟看,似乎是個少女,動了動,感覺什麼東西勾住了自己,他這才發現,一只小巧的宮燈,竟不知何時的掛在了他的衣服上,有些無奈的取下,準備扔到一邊去,卻在眼角撇到那上面的東西時停了手,字寫得不好看,卻是極有味道的︰
《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反復咀嚼著那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總覺得越看越有味道,便起了收了那宮燈的念頭,一路拎著那宮燈走著,沒多久,便在猜燈謎的地方踫到了他們,燈謎猜罷,一行人準備離去,變化卻在這時候發生了,只听到一聲爽辣的喊聲「穆笙簫,小木又東西給你」
他心情極好的問道︰「你有什麼東西給我?」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直接將東西遞了過來︰「諾,還有一句,紅豆生南國,梅花寄相思」說完邊跑,看著周圍羨慕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打開那手帕包著的東西,只是這東西剛打開,他便後悔了,風一吹,只剩一支光禿禿的樹杈,他真是有點啼笑皆非
與她說明自己的意思之後,她也竟十分爽快的沒有糾纏,只是賴著頭皮與他一道逛了下國子寺而已
兩人之間似乎再也沒有交集了
再次見到她時,是隨著父親一道去追查北齊皇室的行蹤,在山腳下遇到被人追的十分狼狽的她,到底是不忍心,便帶著她跑了,豈知,也許,她真是他的劫,馬車竟跑到一半壞掉了,看著她得知自己母親病重哭的如同傾盆大雨一般,他也竟起了不忍之心,為了逗她開心,也吹起了那首著名的《鳳求凰》,她听得很認真,一雙桃花水眸動也不動的看著他,讓他竟有一瞬間的錯覺,與珍藏在自己心中那副小鹿一樣的畫重疊了起來,那夜的月色很美,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也許久是在那樣的月色之中,他們的故事很美,只是他們的結局並不好,也許暗示的便是他與她
兩人似是有若有若無的關聯一般,再次踫到她是她穿著那一襲嫁衣,掀開蓋頭的一瞬間,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卻怎麼也說不清楚那種奇怪的感覺,她披上嫁衣的樣子很美,有一瞬間,他甚至想過動搖,只是一想起自己心中那如同小鹿一般的眼楮,心便是狠了,終究是沒有要她,看著她進宮,一瞬間的憤怒吞噬了自己的理智,只知道生氣,卻被他那句「你早就明白,只是自己不願去想」如同大雨一般澆滅了自己的怒火
兩人之間應是再無瓜葛了吧除了她要去的那支玉簫。等听到獨孤羅的學生遇難的時候,他正摟著幾個月身孕的林翩躚懶懶的曬著太陽,听到那消息的一瞬間,也不知怎的,手一抖,差點將懷有身孕的林翩躚弄倒,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如此緊張,如此心不在焉,前去革馬鎮助大哥穆秋寒一臂之力的時候,無數次他就站在那城牆之上遠眺,等來的消息卻是讓人心如死灰的,屠城,只是似有感覺一般,他深信著她還沒死
她真的沒有死,穆笙簫終于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石頭,只是安慰自己道︰這是對于她的愧疚,才如此緊張的
也許沒有林翩躚無意間的話,他這能欺騙自己一輩子「我自小就被母親送回本家,與母親的關系,還不如小木的關系好」他有些懷疑了,問了一些問題,只是林翩躚卻盡是茫然之色,一種奇怪的感覺圍繞著他。
那日楊瞻設宴,不是不知道楊瞻對翩躚的心思,一直小心著看著翩躚,卻被一個同僚叫去喝了幾杯之後,發現她不見了蹤影,到處去找,終于找到了,卻也听到了那一席話,別的都記不住了,唯有那句「長笛一聲人倚樓」太熟悉了,連同那笑容,他如遭雷擊一般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心中珍藏許久的畫與眼前的少女樣子越發的吻合了起來。
那夜翩躚小產,他一面擔心著里面的翩躚,一面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她,看著她拿出兩人之間唯一有牽連的玉笛,他有種快要失去什麼似的預感,忍不住問出了那句話,她小的雲淡風輕,只是那話「是啊二姐他們自小就不與母親呆一道,自然是我與她一起出去了,怎麼了?」卻讓他無法再欺騙自己,轉過身去,都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現在他的淚卻再也無法控制住一般落了下來,只能僵硬的點頭,看著她逐漸的走出自己的視線……
思緒回轉,想起幾年前去見慧海大師時,他所說的話「施主,你命格極好,尤其是姻緣,簡直是難得一見的好姻緣,只是這姻緣之像卻不怎麼穩,記住,這姻緣是好的,只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自己都不要這姻緣了,還有誰能給你?你要記住「勿用強求,一切隨緣」,否則,你便是半世痴狂半世悔,記住,記住啊」
可他到底是執著自己心中那幅畫,終究將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親手送給了他人,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他更傻的傻瓜了吧,時不時的入夢,能夢到兒時的情景,這才發覺情景中那呆呆的男孩越發的與站在她身邊的那人相像了起來,原來,他一直都不傻,傻的是自己而已,那枚草環戒指,如今想來,還真真是無價之寶只是他懂得珍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