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石大川就急不可耐地進城去買小床了,直到晌午才扛了個大籮筐回來。漫離瞠目結舌地望著那個大籮筐,半晌回不過神來!
石大川低頭搓手,小心地解釋道︰「木匠師傅回鄉過年去了,俺實在是沒法子才買了這個回來,編竹篾的老丈說了,他們村里的小女圭女圭都是睡這樣的籮筐,墊上褥子也是很舒服的----」他見漫離依舊盯著籮筐不出聲,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阿離,俺錯了!」
漫離卻是沉溺在回憶里,壓根沒听見石頭說甚麼。十幾年前的暑假,她跟女乃女乃回老家就見村里人用籮筐當搖籃使,她當時就覺得這種籮筐比那些漂亮的搖籃有個性多了。
「石頭,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種籮筐啊!」突然撲上來的漫離打斷了石大川的道歉,他僵直著身子,愣怔了好半晌,才喃喃問道︰「阿離,你說你喜歡這個?」
「是啊!」漫離放開石頭,圍著籮筐轉了一圈,盤算著如何把它改造成一個舒服的小搖籃。
其實也很簡單,漫離把床褥底下的茅草扯了些出來塞進籮筐,再在上頭鋪了床褥子,半鋪半蓋,最後把睡得呼呼的小安兒給放進被窩里,小安兒就像是被埋進了棉花堆。
「俺閨女真好看,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兒!」石大川健碩如鐵塔的身子蹲在籮筐邊,黑糙有力的手指輕逗著安兒的瘦到比他巴掌還小的臉,像在撫模稀珍奇珍般的小心翼翼。
漫離站在石大川的身後側,他眸中流露出的對安兒的疼愛不帶一點虛假。這樣的幸福令漫離有些暈眩不真實的感覺,疼愛的自己丈夫、可愛的孩子,一個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家,這些本是她一世都不敢希求的,畢竟自己總是一個有缺陷的女人。
可是現在她全都擁有了,卻從心底漫出冰冷的恐懼。如果從未得到過,她還可以假裝說不在乎,故作堅強地說,最多就是一個人過這一生。
而如今她只要想到會失去他們,她的心口就陣陣地抽痛,「石頭!」她伸出冰冷的手將石大川拉起來。
「阿離你咋了!」一觸到漫離的冰塊似的小手,石大川的黑臉上登時布滿了擔憂,忙不迭地將漫離的一雙冰手捂到胸口。
漫離眸中帶著隱隱的淚意,微仰著腦袋看著石頭緊張的樣子,嘴角勾起幸福的弧度,她相信這個男人是絕對、絕對不會離開自己的。
「石頭,我們---」漫離踮起腳湊近石大川的耳邊,輕呵挑逗︰「洞房吧!」
石大川不出意料的僵直了身子,好容易擠了一句哆嗦的話︰「這,這會,天,天還---」
唇上的軟暖把石大川震得呆了,雖然這已不是第一次親吻。呆怔只是小會,很快漫離就感覺到他鼻息灼熱熾人,胸腔中的心跳若擂鼓,而原本憨傻老實的舌頭,此時卻像條火龍般在自己口中翻天覆地,攪得漫離頭暈目眩,除了感覺自己像在飛之外,再沒任何感覺。
突然砰一聲巨響,驚開了吻到忘乎所以的二人,漫離倒還石頭胸前還暈暈乎乎的,石大川一張黑臉現在是比鍋底還要黑上十分,自己想洞個房怎麼就這麼難呢!
「我就說這個禍害回來了,不然咱們村怎麼好好的招來只大蟲!」
「姓石的,滾出來!」
「叫這禍害滾出咱們的村子!」
「對,滾出去,滾出去!」
外頭的叫囂聲一陣高過一陣,漫離自是回了神,就是安兒被吵醒了,咧著小嘴像小貓似的哭著。
漫離心疼地抱起安兒,用狼皮袍子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邊輕聲哄著,一邊恨聲道︰「這些人太過份了!」
石大川攥了攥拳頭,道︰「你和安兒在屋里呆著,俺出去看看!」以往村民們來鬧事,自已和師傅縮在屋里任由他們鬧去,反正他們也不敢真的就闖進來。
可是現在,他不想阿離也受這樣的委屈!
漫離知道自己的脾氣有些火爆,再仗著石頭身手好,自己一出去,難免把話說得難听。可這里總是石頭生長的地方,所謂故土難離,何況石頭師傅的墳還在這里,昨晚上石頭還說,揀個時間要到師傅的墳上去瞧瞧呢!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漫離也不希望離開這里。
可是石頭出去了好一會,他的聲音就只在開始時听到兩句,然後便淹沒在村民一浪高過一浪的叫罵聲中。
懷里的安兒已經停了哭泣,外頭的怒罵聲越發的高漲,奔兒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外頭就只石頭一個人,按說依他的身手是不會吃虧的。可是漫離太清楚他了,他寧可自己吃虧挨兩下,也不會對這些村民出手的!
漫離略一思忖,甩了簾子大抱著安兒大步地走了出去!雖然這種情況下,自己在屋里呆著比較好,可是她相信石頭是不會讓人傷到自己的。
那些村民見漫離抱著個小家伙出來,微微愣了一下,上回見這女的也沒大肚子啊,怎麼就生了呢!石大川更是嚇了一掉,「阿離,你出來做甚麼,趕緊回屋去。」
漫離推開石大川,趁著村民愣怔的工夫冷聲道︰「你們要趕我們走,總要有個原故吧!」
柳大上前一步,指著石大川道︰「這禍害一回來,咱們村里就遭了禍事,再不趕他走,咱們也不用活了!」
柳大話音未落,他身後那些村民紛紛應和︰「可不是麼,他就一個禍害災星!」
「叫他滾出咱們的村子!」
面對著群情激忿的村民,漫離抱著安兒不露一點驚惶,倒是石大川嚇得臉色有些發白,死死地將漫離護在身後,不住地向那些村民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可那些村民哪里听他的,眼見越逼越近,村民手中的鋤頭、門栓、獵叉幾乎揮到了面前,石大川再忍住,氣沉丹田驀地發出一聲大吼︰「你們有氣沖俺來,別傷著阿離!」
村民們還真被他這一聲霹靂似的吼聲給震住了,一時間鴉雀無聲。可是漫離懷里的安兒卻被嚇哭了,細細的哭聲像一根線鑽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遭了禍事,不知是甚麼樣的禍事啊!」漫離邊哄著安兒邊問道。
石大川吃了一驚,不知何時漫離從自己的庇護下走出來,一步步逼向柳大。
「咱們村里從不曾鬧過大蟲,就因著他回來了村里竟跑來了一只大蟲,如今還只咬咬家禽畜生,再留他住下去,咱們還要不要活命!」
漫離又問︰「大蟲是甚麼時候來的!」
柳大道︰「來了可有些日子了,總之----」
「可我們是昨天傍晚才到的家!」漫離冷厲地打斷柳大的話,「怎麼石頭不在家發生的事也要算到他頭上麼!」
石大川離群索居,村民還真不知道他離開過,當下呆怔著不時如何辯駁。柳大明知這事跟石頭沒甚關系,可一想到自己妹子那傷心的模樣,就恨不能立時趕石頭離開︰「不然怎麼說他是災星是禍害,他不過回來住了這麼一兩日,就給咱們招了這麼大的禍,這要再住下去----」
「如果!」漫離陡然拔尖了嗓門強壓下柳大的聲音︰「石頭幫你們除了大蟲呢!」
漫離這一句話實不亞于適才石大川的那一聲暴吼,村民面上都現出驚愕的神情。自從發現村里有大蟲出沒,村里幾上壯實膽大的後生也曾邀了上山去除害,可是去了幾撥害沒除掉,反倒都受了傷回來,幸虧去得人多,倒還沒人傷了性命。
如今是再沒人敢說上山的事了,那只大蟲也好像知道這些村民不是自己的對手,原先還只是深夜到村里偷些家禽,這幾日是越發來得早了。原先村里還會有幾個後生巡視,現在太陽一落山,人人都躲在家里閉門不出!
「他真能替咱們除了大蟲麼?」村民中已有人小聲的問道。
不待漫離答應,柳大已搶道︰「才听這女人胡說,那大蟲咱們又不是沒見過,三五個後生也拿他沒法,他一個人能除了大蟲,騙誰呢!」
村民們本就不信漫離的話,柳大這麼一說,他們又都嚷了起來「就是呢,你們不過是想在村里多賴幾日罷了!」
稍厚道些人道︰「少唬人了,你是比咱們壯一些,可還能壯得過大蟲去!」
漫離等村民們諷笑、鄙屑夠了,方才不冷不熱地道︰「隨你們信不信,反正我們是不會離開這里的。就如你們所說,石頭總比你們健壯一點,他也許打不過大蟲,但是你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說完拉了石頭回身進屋,砰地一聲把門板合上,丟下那一群村民在屋外面面相覷。
不知誰嚷了一句︰「哎喲,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呀!」
眾人聞聲往西邊一望,果然太陽已一點點的下沉,村民臉色一變,再顧不得找石頭他們的麻煩,趕緊得往家里趕去。
片刻工夫,茅草屋前的空地又回復了靜謐。夕陽從天邊斜斜的照過來,在空地上鋪了一層淡淡的金黃。
「阿離,俺-----」石大川跟在漫離身後,像個討糖吃的孩子,欲言又止。
漫離輕哄著安兒,把她輕輕地放回籮筐,頭也不回地道︰「你就是想去幫他們打大蟲,也得吃飽飯再去呀。」
石大川一臉愕然︰「阿離,你同意俺去啊!」
漫離回身笑著,反問道︰「我若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不去呀?」
石大川憋了一臉的為難︰「阿離,俺----」
「好了。」漫離笑著打斷︰「你幫我看著安兒,我現在去做飯!總要吃飽了才有氣力。」
「阿離,俺就說你心腸是最好的!」石大川的黑臉笑得極是燦料,可漫離卻忍在心底嘆道,看來以後自己有得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