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年關,老夫人的壽誕也不知不沉地臨近了。往年這個時候顧府是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可是今年卻是門庭冷落,府中上下人等也皆是無精打彩,就邊看門的小廝也失了平常趾高氣昂的神氣。
上房里里靜悄悄的,只張嫣一個人守在老夫人的病榻前,她已經兩日沒怎麼合眼了,眼下一圈烏黑,她想起那日父親的話,心里就一陣陣地害怕。父親說,陛下這回是鐵了心要辦顧家,至少是鐵了心要辦顧宗廷
是啊,是真的鐵了心
當日老夫人听到消息後本還不以為然,直到顧宗廷被下了大獄,她才有些焦急,進宮去求情,可誰想陛下竟避而不見次日還把顧宗廷從大理寺提到了刑部大獄,這一切都說明,陛下這回是動真格的了
老夫人活了一輩子,這點事還不足以就讓她病倒,最最讓她傷心的是,二房夫妻倆竟然在這關頭,倒戈相向,參奏顧宗訓販運禁貨,不過因著沒有真憑實據,陛下還在半信半疑。
禍起蕭牆,真真是傷了老人的心了,一場大病,使這個原本康健的老人倒在了病榻上。張嫣看著還在昏睡的老夫人,輕輕地嘆了聲,俗話說病來如山倒,老夫人這一場大病怕是凶多吉少啊
「三娘。」
張嫣聞聲回頭看去,見丫頭引著個膚色黑黝面目沉毅的男子,並一名圓潤豐腴的**急急地走了進來,張嫣忙站了起來行禮,「大哥,大嫂」一言未了,她忍了多日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顧家長媳李氏三步並兩步走上前替張嫣抹了淚,說罷,隨著丈夫在床前跪下磕頭︰「老祖宗,孫兒回來了」
床上的老夫人自然無法應答,張嫣抹著淚,聲帶哽咽︰「老祖宗已是水米不進了,怕是——」
顧宗明夫妻倆站了起來,李氏握了張嫣的手,安慰道︰「別怕,天塌下來了,有咱們一齊頂著。」
「大嫂」張嫣這幾日又操心老夫人的身體,又要擔心朝堂上的局勢,還要忍著二房的冷言冷語,真是有些心力憔脆。這會听了李氏暖言寬慰,一時間淚如雨下。
「你在這里陪著弟妹,我去看看三弟」顧宗明交待了妻子一句,轉身便走了出去。
顧宗訓坐在外書房里,臉色頗是憔悴,原本光溜的下巴,已長滿了胡渣,深陷的眼眶更襯得眼底的那圈青黑越發的明顯。他閉著眼听陳日新的報告,他怎麼也沒想到,陛下不動聲色的,竟然把彭彥也鎖拿了。
其實憑著顧家的身份,販運禁貨實在不是甚麼大罪名,而且如果把這事與老六的通敵聯系上,那麼老六所謂的通敵,不過是為著打通商道,算不上甚麼大的罪名,最多革了他二人的職也就是了。
可現在他有點看不懂,陛下口口聲聲徹察嚴察,到底是為顧家月兌罪還是要整倒顧家。
「公子爺,小彭爺明日就會進京了,要然我去看看他吧」花弄影實在不舍得看顧宗訓皺眉的樣子,不由開口道。
「你去看看他也好。」顧宗訓依舊合著雙目道︰「你去告訴小彭,讓他實話實說,陛下能找出他來,已然是有十足的把握。那麼大宗的禁貨販運,他小小的彭家是扛不下來的。」
「公子爺」花弄影急了,「當初咱們不是就準備著犧牲顧家,怎麼事到臨頭——」
顧宗訓擺手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陛下已然盯上了顧家,咱們的小動作,又豈能騙過陛下。如今我只想做實了販運禁貨的罪名,千萬不能讓那幫老休把罪名往叛國上扯」
「我早就勸你們,少做些旁門左道的事,你們不听如今好了,授人以柄,我倒要看你們怎麼辦」
顧宗訓驚得站了起身,迎上前大奇道︰「大哥,你怎麼回來了」
顧宗明闊步而進,瞪了三弟一眼,道︰「還不是被你們連累的,陛下能免了六弟的守備,把我這個都統放在西北他怎麼放心」
顧宗訓听罷,登時紅了眼眶︰「大哥,是小弟害了你」
顧宗明嘆道︰「也還沒那麼嚴重,陛下不過是召我回京述職,倒並沒真就免了我官職。」
顧宗訓打發了陳日新、花弄影二人,爾後親自奉了一杯香茶︰「大哥,照你所言,咱們還有希望」
「你啊」顧宗明接過茶,道︰「平日看著聰明,可惜是太過聰明了,我早就勸過你憑著咱們顧家的身份,只要安安份份的,富貴一世絕不是問題。可你偏要弄那些旁門左道的事情。虧你那麼聰明一個人,難道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竟不知道麼況且還有那麼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咱們。」
顧宗訓卻是不服,「京里販運禁貨的多了去了,又不止咱們一家——」
「
可是咱們家卻是做得最大、最好的」因著他的執拗,顧宗明也有點火了︰「你就是太過爭強好勝了,凡事都不肯落于人後,可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我來說麼你也不想想,咱們家一出事,朝中文武便群起而攻之,甚至連咱們自家人都與你為敵?」
顧宗明喝了口茶,瞅著黑著臉的倔強弟弟,繼續道︰「你啊,一生沒吃過敗仗,路走得太順了,跌個大跟頭也好,免得將來送了性命」
「大哥,你甚麼意思」顧宗訓的眸子透也點點陰冷︰「難道,你也跟二叔他們一樣,為求自保而落井下石麼」說到最後落井下石那四個字時,顧宗訓的心像是破了個大洞一般,冷風呼呼地直往身體灌。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愛如珍寶的女子竟把自己恨入骨髓。
「你胡說甚麼」 地聲,顧宗明手中的茶盅重重地擱在桌案上,濺出的茶水濕了他的衣衫,顧宗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嘴唇哆嗦了好一陣,才壓下怒氣︰「小三啊小三,你實在是太小看陛下了你別以為天底下就你一個聰明人,你做的那些事陛下就真不知道,他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同你計較罷了。他若真要同咱們計較,就憑著通敵叛國四個字,就能把咱們全家下了大獄」
顧宗明與皇帝雖差著輩分,卻是年歲相當,年少時曾是皇帝的伴讀。雖然在外統兵多年,可是皇帝的心思,他還是拿捏得十分精準的。因此顧宗訓听他這麼說,仿似看到了一盞明燈,他拉了大哥的手急急道︰「依大哥的意思,陛下這次不過是做做樣子」
不想顧宗明卻盯著的發光的眸子,反問︰「你覺得呢?」他甩開顧宗訓的手,「三弟啊,風光太盛總不是好事。我和六弟各據一方,你在朝中又隱隱自成一派,還誰的債都不買。陛下所求的是穩,是各方勢力相當,所以打壓顧家勢在必行。偏偏你還不知收斂,仗著聖眷濃寵就目中無人,你既然授人以柄,人家又豈肯輕放過你去」
顧宗訓頹然跌坐在椅中,虧他還以為凡事都在把握之中,卻不曾相自己的一舉一動盡在別人眼中
顧宗明看著兄弟頹敗的樣子,心中也是不忍︰「正如你所說,咱們現下千萬不能讓他們把事情扯到謀逆上去,真要做實了,就算陛下的初衷只是想略施薄懲,到時怕也是騎虎難下所以,咱們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那些閣臣元老,而是那些肅慎人,只要他們一口咬定,咱們只是與他們做買賣,未涉其他,量那些老家伙也翻不出花樣來」
顧宗訓卻冷笑道︰「只怕,那些肅慎人比之閣臣元老還恨我三分吧」
顧宗明疑惑了,「這是為甚麼?」
待得顧宗訓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道出,顧宗明已氣得渾身哆嗦,直冷笑道︰「好好好,你真是好樣的我說那些老家伙怎麼就找來那麼一幫肅慎人,敢情是你自己雙手奉上的。」
「大哥」顧宗訓見他氣得臉色都白了,伸手去扶,卻被狠狠地掃開︰
「老話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你有本事搶人家妻子,就該有雷霆手段斬草除根,如今這算甚麼,玩蛇的反倒蛇咬了一口,你都不嫌丟人麼」
顧宗明正氣得大罵,窗外忽傳來一個聲音︰「大哥,我倒是有個法子」
二人回頭看去,見珍格兒扶著張嫣走了進來,道︰「既然那些肅慎人是為漫離而來,咱們何不以她為要挾,還怕那些肅慎人胡言亂語麼」
「不成」顧宗訓毫不遲疑地反對,他知道這回不像上一次,保只是說說而已,依著大哥的性子,真要把漫離當做手中的籌碼,那漫離絕沒有好日子過。
張嫣沒想到,事情到了這份上,他居然還這般護著漫離,一時間忍不住淚如泉涌︰「三哥,難道你要為了一個女人,把顧家全賠進去麼?」
「你少危言聳听」顧宗訓猛地躥到張嫣面前,拽了她的胳膊就往外推︰「你一個婦道人家,在這里胡說甚麼,還不給我滾回屋里去」
「老三」顧宗明行伍出身,這一聲怒吼幾乎將屋頂都震動了︰「現在都甚麼時候了,還在這胡鬧」
顧宗訓也急了︰「大哥,一定還有別的法子」
顧宗明看了他一眼,道︰「眼下就有一個好法子,為何不用」言畢,他問張嫣道︰「那女人在哪里?」
張嫣無視顧宗訓怒火沖天眸光,「就在咱們的東小院」
不等張嫣說完,顧宗明已甩簾出去。
「大哥」顧宗訓給了張嫣一記眼刀,便趕忙追了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