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佳氏晃晃悠悠醒來,睜開眼時,看著頭頂的帳子,神智還有點模糊。
這是她的屋子。
「額娘?」
郭佳氏忽一下坐了起來,頭部頓時一陣暈眩。
凌波忙上前扶住,胳膊卻一下子被緊緊地抓住了。
「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雙眼目光凝聚,手上抓得很緊,指尖幾乎嵌進了凌波的皮肉里。
凌波忍著疼痛,說道︰「額娘在大伯屋子里暈過去了,媳婦就讓人將您抬了回來……」
她話還沒說完,郭佳氏的手就狠狠地落了下來。
「啪」
一聲脆響,整個屋子都起了回音。
凌波天旋地轉,撲倒在床沿,腦子里好像有口大鐘,被撞得嗡嗡直響,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她頭一次挨打。
半張臉都麻了,這一巴掌,不僅打在她臉上,更把她的意識也給打亂了。
郭佳氏飛快地收回了手,掌心一片發麻,心中掠過一絲後悔,嘴唇動了兩下,最終卻也沒說出話來。
「來人」
丫鬟們小碎步跑進來,她們在屋外,清晰地听見了屋內的動靜,進來後,連頭都不敢抬,深怕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扶我起來。」
郭佳氏甩開凌波的手,伸出胳膊讓兩個丫鬟扶著,從床上挪下來。
「額娘要去哪里?」
凌波終于回過神來。
郭佳氏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冷聲道︰「去看我兒子」
凌波伸手要去扶,郭佳氏卻把胳膊一縮。
「你」她一抬頭,就看見了凌波臉上高高的一片紅痕,不禁一蹙眉,「你還是待著吧,沒生養過,哪里能體會做娘的心」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自己這是怎麼了,又是打人,又是說話傷人。一想到兒子德隆最痛苦的時候,自己卻被人抬得離他越來越遠,一股說不清的憤怒就從心底竄上來。
凌波怔在哪里,竟說不出話來。
郭佳氏只覺在她面前片刻都待不下去了,避開她的目光,匆匆穿好鞋子,就在丫頭的攙扶下快步走出屋去。
直到她離開後,繡書和瑞冬才飛快地撲了過來。
「少福晉」
兩個丫頭心疼地看著凌波臉上腫起的紅痕,想伸手去踫,卻怕傷了她。
凌波抬眼在她們臉上掃過,目光卻有點散射。
她無意識地用指尖踫了踫自己的臉,有點麻,有點刺痛。
繡書道︰「福晉她……下手也太重了」
瑞冬聲音里帶著哭腔,忍不住道︰「何止是下手重,簡直是不分好賴……」
「瑞冬」凌波突然呵斥。
瑞冬咬著嘴唇把後面的話都咽回肚子里,臉上卻依舊憤憤不平。
凌波問道︰「福晉往哪邊去了?」
瑞冬將頭扭過去,不願回答。
繡書無奈地掃她一眼,回答道︰「往世子那邊去了。」
凌波「哦」了一聲,點點頭,才想起郭佳氏剛才說要去看兒子。
「咱們回去。」
她站了起來。
瑞冬驚道︰「就這麼回去?」她覺得凌波這一巴掌挨地實在太委屈了,郭佳氏根本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繡書扯了她一把。
凌波就好像沒看見她們的小動作,一聲不吭,扭身就走。
繡書忙拉著瑞冬跟上去。
凌波走在前面,丫頭們跟在後面。她只顧低著頭走,全不看路,也不怕撞到人,腳下越走越快,丫頭們都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
郭佳氏到德隆院子里的時候,雅爾江阿、西林覺羅氏、安珠賢和八福晉郭絡羅氏已經探視完德隆,各自離去了,只剩博哲還守在床前。
德隆兩條腿都包扎得嚴嚴實實,用夾板固定著,在拆繃帶之前,生活起居都得靠丫頭照顧才行。
打斷雙腿,扭動關節,那種撕裂般的痛楚,連靈魂深處都感到顫栗。
德隆在醒來之後,又暈過去一次,這才把兩條腿的骨頭都給重新接續好。
虛月兌的不僅僅是他自己,包括雅爾江阿、博哲和兩位大夫,都仿佛打了一場大戰,渾身都沒了力氣。
郭佳氏進門的時候,屋子里已經收拾得干干淨淨,博哲坐在床前的春凳上,德隆平躺在床上。
「額娘。」
博哲站起身來沖她欠身行禮。
郭佳氏擺一下手,走到床前,見德隆閉著雙眼,臉上透露出一種徹底解月兌後的安詳。
一路上,她腦子里都在回想暈倒前看到的畫面,刺破肌膚的骨頭茬,蒼白如紙的臉色,和那種仿佛已經死過去的感覺,都讓她的心揪得緊緊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個兒子真的已經失去了。
就是這種對失去的害怕,讓她失了方寸,在听說凌波將她抬離這個院子的時候,才會突然憤怒,揮手打了她。
萬一就在當時,德隆出了意外。
她不敢想象。
陷入在沉思中的郭佳氏,沒有听到博哲在旁邊對她說的話。
「大夫說,大哥的腿骨已經完全糾正過來了,但是筋脈阻塞的情況卻比預想中還要糟糕一些,將來重新練習走路,恐怕要更加艱難……」
博哲說了兩句,見郭佳氏只是看著床上的德隆,並沒有在听,便住了嘴,輕手輕腳地從屋子里退了出來。
從德隆的院子回到自己夫妻居住的院子,不算太遠。
進了院門之後,他卻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靜,太安靜了。
凌波對下人一向寬松,這院子里的丫頭素來活潑,就算主子都在的,也總有些動靜,顯得有人氣,可是今天卻好像所有人都集體消失了似的。
博哲皺著眉,往上房走去。
繡書和瑞冬挑簾子出來,眉間都是愁雲籠罩。
「出什麼事兒了?」
博哲開了口,繡書和瑞冬一驚,這才發現他已經回來了,趕忙蹲身行禮。
「爺回來了。」
「恩。」博哲嗯了一聲,疑惑道,「出了什麼事兒,你們少福晉呢?」
瑞冬咬著嘴唇,臉色發僵。
繡書輕聲道︰「少福晉在屋里躺著呢,爺,爺去看看吧。」
博哲蹙了一下眉頭,兩個丫頭的神情都不太對。
他不再多問,挑了簾子就進去。
外屋沒人,一片靜悄悄。
他走進內室,見凌波面朝里躺在床上,將背影對著門口,頭上的首飾沒摘,身上的衣裳也沒換,甚至連鞋都沒月兌。
他走過去在床沿坐下,探頭瞧了一眼,見她眼楮是睜著的,輕聲道︰「怎的躺下了?哪兒不舒坦?」
凌波一動不動,連眼皮都沒撩一下。
博哲愈發覺得有點不對,伸手去握她的肩頭,又靠近一點道︰「怎麼了?又有誰惹你了?」
凌波動了一下,把整張臉埋進了枕頭里。
博哲眉頭深深地皺起來,站起來俯去,一只手握住她上面的肩頭,另一只手越過她的身子握住了她壓在下面的肩膀,兩手一用力,將她整個身子都給掰了起來。
凌波躺的時候,已經把發髻給弄松了,此時身子被這麼一拉,頭上的一支蝴蝶簪子,細細的觸須勾住了枕頭上的絲綢,將一邊的發髻都給拉開了,半頭青絲滑落,遮住了她一邊的臉。
她干脆將那簪子從發上扯下來,隨手扔在被褥上。
博哲發現她從始至終,只拿半張臉對著他。
他伸手過去要攏她的頭發。
凌波微微縮了一下。
他修長的手指已經挑開了她臉頰旁邊的發絲。
白玉般的臉上,四條僵痕,觸目驚心。
「這是怎麼回事?」博哲失聲驚呼,一把捧住了她的臉。
凌波抓著他的雙手扯下來,扭過頭去。
博哲坐的更近,抱住她的肩膀,凌波雖然有些掙扎,卻終究比不過他的力氣,被他抱在懷里。
他將她的頭發都攏上去,露出整張臉,那僵痕,分明是掌摑的形狀。
「誰打的?」
他聲音低沉。
凌波垂著眼簾,死死地咬著嘴唇。
「繡書瑞冬」
屋外的繡書和瑞冬听到博哲的高呼,立刻奔進來。
「說,少福晉的臉是怎麼回事?」
他兩邊牙關的肌肉都抽地緊緊的,目光里也透露出隱忍的怒氣。
跟瑞冬對視一眼,繡書輕聲答道︰「是,福晉打的。」
博哲目光一閃。
「福晉為什麼打她?」
繡書答不上來,說實話,她也不知道郭佳氏為什麼打自家少福晉。少福晉什麼也沒做錯啊,難道說婆母暈倒了,媳婦將她抬回屋子里休息也是錯嗎?又或者,就因為沒讓她陪著世子,就是錯?
「啞巴了快說呀!」博哲大怒。
繡書和瑞冬嚇得撲通跪了下來。
「福晉一醒來,才說了一句話,就一巴掌打在少福晉臉上。奴婢實在不知是為什麼。」
繡書帶著哭音說道。
手背上一熱,一滴大大的淚珠落在上面。
博哲心一緊,用手捧住妻子的臉掰過來,見她淚眼迷蒙,臉上已經掛了兩行清淚。
「凌波……」
他手臂用力,將她緊緊抱住。
凌波身子一扭,撲在他胸口,臉埋在他頸窩里,抬起雙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頸窩里頓時一片濕熱。
凌波肩頭顫動,嗚咽低泣。
繡書和瑞冬都垂下頭去,忍住快要從眼眶里涌出來的淚水。
博哲雙手抱著妻子的腰,嘴唇貼在她耳邊道︰「別怕,這次我一定替你做主,絕不叫你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