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帕子與家書

作者 ︰ 尤四姐

第二日張玉和朱能打著飄的回來了,眼下烏青一片,想是昨夜操勞過度的緣故。裴臻在大門外迎接了他們,奉上了兩袋干糧並兩匹千里馬,兩人與他別過後躍上馬背,打馬揚鞭直奔應天而去。

裴臻站在檐下攏著手,眯眼遠眺,那張玉怎的晃啊晃的,不會掉下來麼?真真是辛苦,日行上千里,晚上還不得安睡,怪道這兩人面黃肌瘦的,作孽作孽!

助兒在旁哭喪著臉,細搬著手指頭道,「這兩人!喝花酒竟喝了一百八十兩紋銀!不是自己的錢到底不心疼,我才剛叫人抬了銀子進去,那麼大的一堆!我那個心吶……」

裴臻唾棄道,「空長了個腦袋!賬房里只有現銀麼?銀票呢?拿兩張去就是了,自己笨,還有臉說出來!」

看看日頭升得挺高了,往宅門內張望,只見到來來回回的丫鬟小廝,心想這淡玉莫非睡死過去了麼,什麼時辰了還不起來!又瞧助兒還在冥思苦想,撇了嘴道,「你叫來旺將車備了,在角門等著,再看看齊大姑娘起身沒有,看了來回我。」這回靠淡玉也不知成不成,怕她萬一說個不好,倒把事弄砸了,要緊時候還得靠自己。

裴闌整著衣裳從大門里出來,看見裴臻在門外不由一愣。「大哥哥要出門麼?這大太陽底下,仔細曬壞了。」

裴臻道,「太太叫我帶淡玉出去逛,正等她呢。」

裴闌扶了扶頭上的四角方巾嗤笑道,「那大蟲值什麼,犯得上你這樣等麼!不如回房去等罷,豈不受用。」

裴臻笑了笑道,「你去罷,那些生員還等著,別誤了時辰。」

說來好笑,裴闌這樣的人竟是縣學里的老師,手底下帶了十七八個今年才中的舉人,這人生來兩副面孔,在外謹言慎行,頗有賢名,在家卻是放浪不羈,大小老婆好幾個!裴臻有時興嘆,到底是親哥倆,大多地方都很像,不過在女人方面自己更挑剔些罷了。

裴闌一拱手,麻利的上了抬椅,又琢磨道,「太太讓我給淡玉說個人家,我哪里來的本事!她的那副尊容,日後公婆見了不是要怨我?我何苦做這樣沒臉的事,害了一個好好的讀書人!你替她留意罷,我上學里去了。」

皮球踢來踢去,最後竟踢到他這里來了!自己的事尚待解決,哪里有空去操心旁的事!裴臻煩亂地揮手叫他去,自己踱回了陶然榭。

齊淡玉終于梳妝停當能夠出門了,見角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只有車頂沒有圍子,四個角上由雞翅木雕花的柱子撐著,竟像秦始皇乘的龍輦。

淡玉心有戚戚焉,問裴臻道,「大哥哥,坐這樣的車不會被砍頭罷?」

「既沒龍紋,又不是黑紅的顏色,如何犯了忌?你若怕,那便坐呢油帳的罷。」裴臻道,心里暗想,叫人拿竹轎抬你是萬萬不能的,那得帶上多少轎夫?還是坐馬車較好。

淡玉連連擺手,一迭聲道,「不必不必。」由小丫頭子扶著坐進車里,看裴臻躍上了一匹烏黑油亮的高頭大馬,怪道,「你不坐車麼?」

裴臻嘴角抽搐幾下,笑道,「我不愛坐馬車。」又撐起他那把油紙傘,一行人慢慢朝梨雪齋方向而去。

遠遠看見梨雪齋里的女孩兒正與主顧攀談,面若陽春白雪,巧笑倩兮,說不盡的婉轉柔美,裴臻抿了抿唇,心里竟有些緊張,這樣玉雕似的人兒,真是叫人糾結,疏遠不得,也親近不得,若能一咬牙給她家網羅個罪名,她自然就是他的,法子多得是,只是不忍心這樣做罷了。

毋望送客人出門時在門檻上站定了,那不是遁走了好幾天的臻大爺麼?自那日被小廝抬回去後,連著六七日不曾來過,今日又來做甚麼!毋望說不清的有些生氣,又隱隱又有些歡喜,正了臉色朝他盈盈一福,道,「裴公子來了。」

裴臻下馬還了禮,才要說話,淡玉甩開丫鬟,像個花蝴蝶似的撲向毋望--

「春君,你可好麼?」

毋望點點頭,淡淡笑著,「你今日來城中頑麼?你母親可來了?」

淡玉道,「昨兒就來了,在大哥哥家里住了一宿,今日特地來瞧你的。」

毋望將他們引進去,倒了茶,又拿了兩碟點心,道,「我這里沒什麼招待的,只有這些,怠慢了。」

裴臻細瞧她,臉上有倦怠之色,便問道,「這幾日可是累著了?若忙不過,還是請個人罷。」

毋望道,「前幾日忙些,如今天熱得這樣厲害,生意清淡了許多,只日頭沒起來時有客,後頭就閑了。」

糯軟的聲音像清泉般直注入裴臻心里,他不動聲色低頭,心頭跳作一團,又不覺好笑,二十多歲的人怎的還像毛頭小子似的,倒無措起來。

淡玉環顧四周,見店內布置得當,又干淨得一塵不染,桌上的糕點小巧玲瓏,便拿了來慢慢的品,贊道,「果然好吃,是你做的?」

毋望將適才客人夾亂的棗泥糕一一擺好,一面答道,「我嬸子做的,我只打下手罷了。」

淡玉左右看了不曾見到劉宏夫婦,問道,「你叔叔嬸子呢?」

毋望坐下道,「三人靠一家店怎麼成呢,現下生意淡,我叔叔出去給人做賬房去了,我嬸子一早送了點心到得風樓,在城牆根搭了棚子賣涼茶和柴爿餛飩,只做個早市,晌午回來看哪樣點心缺了再做些添上,下午就沒什麼事兒了。」

淡玉心道,竟這樣辛苦!若換了她媽,情願鬧饑荒,四處打秋風,也不願賺這種賣命的錢。

毋望看了淡玉的神情笑道,「我們窮人,這點子活計算得什麼!」

淡玉月兌口道,「你何苦受罪,嫁給我大哥哥不是就吃穿不愁了麼!」

這話驚著了兩人,裴臻頭痛不已,早就知道她是個靠不住的,直喇喇當著他的面說只會叫人尷尬,女孩兒之間的私房話不是該躲在房里說的嗎!

淡玉終于意識到找錯了時機,一時懨懨的。

毋望並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站起來,攜了袖子給兩人添茶,皓腕縴縴,皮肉下的經絡都看得清,淡玉又噎了一下,心道,難怪把大哥哥弄得五迷六道的,連我也覺得甚好。

毋望道,「二位稍坐,我進去看看籠上蒸的櫻糕可好了。」

淡玉要追去,被裴臻暗暗拉住,正疑惑,只見臻大爺溫文道,「我給你搬籠屜罷。」

按理說未出閣的姑娘是不好與男子獨處的,毋望雖幼時家里遭了難,生長在鄉間,如今又拋頭露面在鋪子里做買賣,但這些規矩還是懂的,忙推辭道,「不勞煩公子了,籠屜子不甚重,我一人就成了。」

裴臻笑道,「舉手之勞罷了,姑娘莫要客氣。」說著徑直往里間去了。

毋望嘆了氣,只得跟進去。

掀開籠蓋,拿筷子試了試,只差一點就熟透了,到灶下將膛里的火滅了,稍等片刻就可出籠。

裴臻在一邊微有些別扭,道,「那日賤內冒犯了姑娘,裴某給姑娘賠罪了,只求萬不要惱我,否則蘭杜就是死了也冤枉。」

提起那日,毋望的確心中有氣,只道,「裴公子對春君一家有恩,大女乃女乃許是誤會了罷,那日也未如何,不礙的。今日我本不該見你,只怕瓜田李下落人口實,無奈鋪子里只我一人,又不好關鋪門,況且淡玉也來了,更不好失禮……」

「春君,」裴臻淺笑道,「你還是惱我麼?快消消氣罷,我前幾日身上不爽利,也沒顧得上,昨兒才想起來沛哥兒的信在我府上,這會子給你送來了。」

真真是一帖猛藥,毋望的憤恨煙消雲散,捧著德沛的信坐在一旁看起來。信上問候了雙親和姐姐,說了路上的見聞與軍中的趣事,只道在北平很好,師傅和上司也看得起他,叫家里不要記掛。

毋望甚感安慰,也感激裴臻,道,「沛哥兒一切都好,全賴公子打點。他年紀尚小,從不曾出過遠門,這趟竟一去幾千里。」說著眼里淚光瑩然。

「快別這樣罷,才看了信就掉金豆子,下回我央了人放他回來可又怎麼樣呢。」裴臻道,從袖里抽了汗巾要與她擦淚,誰知一條綢子的手絹也飄飄蕩蕩落了下來,上頭繡著蘭與蝶,正是那日毋望給他做耗子的那條。見毋望驚詫莫名,他急忙撿了塞回袖籠中,腆臉笑道,「姑娘賞我罷。」

毋望此時真是面紅耳赤,急道,「那日你一醉我竟忘了,快些還我罷。」

裴臻也不慌,淡淡道,「既給了我就是我的,哪里還有收回去的道理!若你定要,那我把我的汗巾子給你罷,換了也是使得的。」

毋望俏臉緋紅,咬著唇不知如何是好。外邊已有人在傳謠言,如今帕子都給了他,那就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裴臻看她那個小媳婦受了委屈的模樣,在心里大笑三聲,裝模做樣掀了籠蓋子往里面瞧,又道,「能出籠了麼?你將糕弄出來罷,我來搬籠屜。」

毋望無法,只得跺了跺腳轉身拿來托盤,浸濕了麻布鋪在上頭,才一塊塊將櫻糕碼好,心里又七上八下,便同裴臻說道,「你不還我我也拿你沒法子,只求你人多的地方別拿出來,就算顧全了我。」

裴臻微有些惱,轉念一想,姑娘家臉皮子薄,帕子送都送了,旁的也不計較了。突然壓低了聲音道,「這幾日我總是不得空,你可曾盼我?」

分明是調戲的話,面上卻一本正經,毋望以為自己听岔了,傻傻的看著他道,「裴公子,你昨夜沒睡踏實麼?怎的一大早說夢話!」

裴臻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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