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見心上人連招呼都未及同他打,便哭著朝癱倒在地的人跑去,頓時怒氣升騰甚感不悅。扔了手里的弓箭,銀制的馬鞭攥得咯吱作響,重重哼了一聲,滿心的憤懣無處發泄,矛頭直指蕭乾,鐵青著面皮道,「蕭指揮,你不在關外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跑到徽州來搗什麼亂?看看,傷著了路大人,還嚇壞了裴某的夫人。」
那蕭乾嘴皮子功夫雖不及他,卻也不差,睨斜了那里哭得淒慘的女孩兒一眼,半帶嘲諷道,「這位是你的夫人?我還以為她是路大人的家眷呢。」
裴臻額角青經直跳,這人先是和素卿暗渡陳倉,如今又來毀春君清譽,當真可惡可鄙之極,不教訓他今兒飯也吃不下去便從馬背上躍下,往馬廄里一看,忽然明媚地笑了笑,右手拿馬鞭一下一下敲擊著左手掌心,調侃道,「蕭指揮也有吃癟的時候?唉呀呀,如今我就算有心放你回大寧,你也走不了啦,沒了坐騎靠雙腿,那要走到多早晚去不如跟我回北平罷,歸順了燕王,咱們共謀大業豈不好?」
蕭乾雙手背負,並不搭理他。
裴臻蹙了蹙眉,暗哼道敗軍之將還挺有骨氣復又圍著蕭乾繞了兩圈,慢慢悠悠道,「蕭指揮折磨了我五年,我對蕭指揮是敬佩至極的,縱是是你一意孤行,在下也會好好安置你的讓你自盡如何?」
他才說完,後面的暗衛教頭叫囂道,「便宜他做什麼,他不是很能麼?把他下面那條蠶蟲割下來喂狗」
那教頭叫穆大正,三十來歲,膀大腰圓,留著大把的絡腮胡子,裴臻平常覺得他粗俗沒文化,腦子不夠使,今日一听他發言,頓感他還是有無盡潛力可發掘的,頗贊許的點點頭,再看錚錚鐵骨的蕭指揮,下盤不穩,臉色也發白,想來死是不怕的,怕只怕變成殘疾對不住家里的妻妾們。裴臻大感可笑,挑眉打量蕭乾,磨牙霍霍道,「蕭指揮,你意下如何?」
蕭乾昂了昂頭道,「明月先生可別忘了,在下是朝廷命官,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裴臻嗤地一笑,還知道自己是個封疆大吏呢,干的事真不是人做的遂道,「裴某不在朝中,不知什麼大吏小吏的,敢問尊駕沒有朝廷召令,擅自帶了寧王親軍潛入采石驛,劫殺大理寺文官又是什麼道理?就是到了廟堂之上也是死路一條,二品大員算個屁」
裴臻這里新仇舊恨報得很痛快,毋望那里哭得幾乎噎死過去,路知遙已然成了血人,胸口肩頭都有傷,胳膊上還插了支箭,她強烈懷疑是裴臻故意射中他的,這會子看著他流血不止,他手下的人沒他的命令也不伸援手,眾人就像看戲似的分成兩撥,一撥看她怎麼哭倒長城,一撥看明月君智斗蕭指揮。她顫著手將路知遙摟進懷里,拿手胡亂抹他臉上的血污,怎麼都擦不干淨,心里急,愈發哭得大聲,路知遙有了些知覺,半睜了眼費力的抬手拭了她的眼淚,喘道,「別哭,我死不了。」
毋望終于忍不住了,回頭大罵道,「裴臻,你見死不救,你這個小人」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裴臻正在唇槍舌戰,听見有人罵他回了回神,眉毛直挑起來,嘟囔道,「我是小人?」剛想發作,立刻又偃旗息鼓,垂頭喪氣吩咐穆大正把蕭乾帶下去看押,使了眼色叫人把路知遙抬進客棧里,自己跟在毋望身後,伸手去拉她,腆臉笑道,「夫人受驚了。」
毋望毫不留情的打掉他的手,瞪他一眼,滿臉的冰霜之色,冷聲道,「公子請自重。」
裴臻踫了一鼻子灰,有些悻悻的,卻也不惱,心不在焉的步入室內,叫伙計打了熱水來,轉身對毋望道,「我要替他止血治傷,你且回避。」
毋望並不理他,打發了掌櫃攏了炭盆來,自己蹲在路知遙頭邊給他擦冷汗,隨口道,「你只管治,我不會打擾你的。」
裴臻張口結舌了半晌,最後沉聲道,「我要替他寬衣,你也要在這里麼?」
後頭一個小個子暗衛上前來勸道,「夫人還是暫且回避罷,主上自會盡力醫治路大人的。」你在這里,說不定路大人會多吃些苦頭
毋望嘆了嘆道,「你仔細些,他昨兒還發著燒,下手可千萬要輕些。」
裴臻臉上有些掛不住,敢情一路這幾日的相處他們處出情分來了?這還了得低頭看路知遙的眼神發出綠光來,琢磨這一箭為什麼沒射在他心髒上呢?那十來個暗衛縮緊了干癟的肚皮,紛紛退到一旁待命。
毋望又擦著眼淚對路知遙道,「六叔,我過會子再來瞧你。」
路知遙微點了頭,扯了扯嘴角,示意她放心。裴臻茫然思忖,六叔?自己人?沒听說過謝家有這個人啊,莫非虞子期手里的那幫人偷懶耍滑,沒打探清楚?
毋望朝裴臻福了福,跟著掌櫃進廂房里去了,癱坐在椅子里,深深呼出一口濁氣來。心下暗自慶幸,還好這人來了才剛心思全在路知遙身上,這會子隱約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悅里,他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呢,土財主、小郎中、大謀士?長得那般,分明應該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卻又鮮衣怒馬搭箭拉弓救他們于危難,究竟有多少的謎團在他身上呢……門上篤篤敲了敲,外頭人道,「夫人,主上吩咐給您送早點來。」
什麼夫人不淡不寡的就成了夫人,也太便宜他了放了那小個子暗衛進來,反駁道,「我不是你們的夫人,別這麼叫。」
那小暗衛訝然道,「主上已經打發人在府里布置了,等接了夫人到北平便要完婚的。」
毋望咬牙道,「自說自話的,他倒張狂得很你們何日出發的?」
那暗衛道,「初三上路的,到這里方用了五日,路上換了三趟馬,那馬到驛站累得都吐沫子,沒想到主上吃得這樣的苦,我都疼呢」
她尷尬的紅了紅臉,那小暗衛突然意識到了,忙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躬身道,「屬下滿嘴放炮,污了夫人耳朵,請夫人責罰。」
毋望重申道,「我不是什麼夫人」
那暗衛又道,「大*女乃」
她登時覺得腦里供血不足,心想算了,定是裴臻讓他們這麼叫的,也不好難為他們,這小暗衛年紀不大,臉圓圓的,不過是個半大小子,殺人倒絲毫不手軟,看來裴臻手下還真臥虎藏龍因道,「你叫什麼?」
小暗衛神情一肅,恭敬答道,「屬下楊亭舟。」
毋望點點頭道,「為什麼朵顏三衛比你們早到了整一天?他們可是從關外來的」
楊亭舟苦惱道,「我們一路緊趕慢趕,沒有絲毫懈怠,主上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至于朵顏三衛為什麼比我們早到,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在我們之前就出發了,燕王殿邊有奸細。」
毋望撫了撫兩邊臂膀,起身在屋里踱步,楊亭舟還想給他主子說些好話,又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只得歪頭看她,心想咱們主上這相貌,也只有這小姑娘才配得上啊,一對璧人啊一對璧人
正神游天外著,裴臻換了纏枝寶相花暗紋的團領衫來,只在領口袖口瓖了挑金絲的線,其余一色的白,稱著那黑發紅唇,果然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進得門來,對著楊亭舟揮了揮手,楊亭舟會意,忙退了出去,順帶給他們帶上了門。
毋望心里雖有些歡喜,又因他未及時對路知遙施救對他存著埋怨,見了他也不給好臉子,扭身並不看他,裴臻整整衣冠滿滿做了一揖,笑道,「還在生我的氣麼?我就是有天大的罪過,要打要罰都由你,何苦為個外人傷了合氣。」
毋望冷冷道,「什麼外人內人的路公子的傷怎麼樣了?」
裴臻往她旁邊湊了湊,她穿著生員衫,皂條巾,有幾縷柔軟細密的發從帽子里滑了出來,搭在單薄的肩上,顯出一種介乎少男和少女之間的別樣的美,他看得有些痴愣,她又佯裝不理會他,剎時滿腔子的濃濃愛意無法表達,心里就如同熱油潑似的,拿肩攮了她一下,她扭了扭,還是不肯回頭,他那個小心肝稀里嘩啦碎了一地,苦悶道,「你還鬧別扭,枉我長途奔波來接你」說著歪頭靠著她肩上,極盡撒嬌之能事。
毋望肩頭動了動,他就像沾住了似的,怎麼也甩不月兌,無奈只得由他去,唏噓道,「六叔到底怎麼樣了?我要去瞧他。」
裴臻巋然不動,嘀咕道,「皮外傷,也沒傷經動骨,養幾日自然就好了。咱們才見面,你不同我多說說話兒,倒操心別人,什麼道理」嘴里說著,鼻子在她脖子上蹭了蹭,一手環過她的肩,嘴唇貼上她的頸子,悶聲喃喃道,「真是香,吃進肚子里才好……」
毋望又羞又窘,什麼明月先生,人前像模像樣的,背著人就是這個無賴腔調忙推了他兩下,低聲道,「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