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先生笑得牙關發酸,將蕭指揮使送出鎮子,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惜別,情難割舍。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轉而從生死對頭變成了親密戰友,現實總是充滿了未知,尤其這種特殊的年代,的確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臻大爺哼著不成調的《武家坡》回到長門客棧時,那幾個暗衛還在討論鞭子和劍的問題,他對手下的私人問題從不干預,不管鞭子也好劍也好,能用就行了,需要分的這麼清嗎?他現在只關心自己下半輩子的幸福,瞧瞧這是多好的局面,對手有望被收服,日夜惦念的心上人也到了身邊,人生若此夫復何求啊其實他不是個不安份的人,他也向往平和安靜的生活,就像在朵邑那會子,做做小買賣,當個土財主也是不錯的,誰要成就什麼霸業,再蹦自己也不姓朱,也做不了皇帝,還不如守著老婆過日子呢說起了老婆,他的小春兒哪里去了?才剛還看見她傻呆呆的站在門口的,他只顧和蕭乾說話冷落了她,一轉眼怎麼不見了?轉頭問那幾個暗衛道,「可見著夫人?」
暗衛們往後院一指道,「夫人到車上收拾東西去了。」
裴臻一听勃然大怒,喝道,「殺才,你們還知道喘氣兒麼?幾個聚在一起嚼蛆,竟叫她自己去收拾東西?」
幾個暗衛方覺得大事不妙,忙躬身道,「夫人不讓咱們去的。」
裴臻略思忖,心想她大概是在收拾貼身衣物之類,不方便叫爺們兒看見,不過自己不是外人,應該沒關系吧遂背著手大搖大擺的往後園子里去,拐過一棵樹,他們那輛馬車還停在馬廄前面,她爬在車廂里,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頭,雖還是男裝打扮,到底婀娜多姿,款曲曼妙,心里不禁得意洋洋想道,看吧,我的女人真是天人之姿,什麼都好,就是倔強了些,這些粗活讓我來做就好了,何必自己動手便放柔了聲音道,「小春兒,可要為夫的幫你一把?」
毋望一听面紅過耳,這人不在嘴上沾點便宜就會死似的,扭捏了半晌把一個包裹遞給他,又想起了才剛听暗衛們說的蕭乾的事來,便道,「你將他送走了,不怕他轉頭對你拔刀相向麼?」
裴臻淡淡道,「他又打不過我,拔刀相向又待如何,兩軍交戰誰勝誰敗還不知道呢。」
毋望下車拍了拍膝上沾到的土,抬眼看他,陽光下更顯眉目清朗,只是微有倦色,便道,「累著了罷,還是去打個盹兒罷,到了晌午我再叫你。」
裴臻見她語中透出關懷來,心下登時暖暖的,也不管四周是否有人,牽了她擁在懷里,低聲道,「你也心疼我,可是麼?」
毋望掙了兩下沒掙月兌,無奈道,「仔細給人看見」
裴臻嘟囔道,「哪個不識趣兒的敢看?爺挖了他的眼楮客棧里的住客昨兒晚上就給蕭乾的人打發完了,如今只有咱們自己人,沒我發話,那些暗衛定會離得遠遠的。」
毋望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安安靜靜的靠著他,就像找到了一輩子的依靠,有好多的話想同他說,又不知怎麼說出口,心里百轉千回,欲言又止,撰著他的衣襟不自覺的使勁扭了兩下,裴臻悶笑道,「你若嫌我的衣裳不好看,我月兌了便是,也不必非要撕壞了不可罷。」修長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對上她漆黑的眼眸,感覺所有心神都要被吸進去了似的,痴醉了會子,誘哄道,「你有話要同我說,對不對?說罷,我听著的。」
她臉頰微染菡萏之色,眼神忽閃,嘴唇翕動著,吸了兩口氣又頹敗下來,無措之際便咬了咬唇,想說又猶豫,又咬了咬唇,直將那雙唇咬得鮮紅欲滴,裴臻看得血氣上涌,又不得疏解,苦道,「你要折磨死我才甘心麼」
毋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他,他長嘆一聲將那小腦袋按在胸前,暗道,她還小,不知道男人的痛苦,可不能由著性子來,會嚇著她的,再等等罷,等她明白過來就好了。
毋望听見他的心在腔子里跳得砰砰的,其實這人看著厲害,到底不過二十出頭,年輕就不免氣盛,什麼樣的耐力才能把自己熬到那種刀槍不入的境地?他善謀斷,卻過于心善,毋望心里哀哀的想,這樣對他來說是好還是壞呢?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無法自拔,若說在朵邑時的心動是為了報答他,那現在就是發自肺腑的,愛他毋望羞澀的想,沒錯,就是愛他手臂環上他的勁腰,輕聲在他胸前呢喃,「蘭杜……我真是想你。」
裴臻大喜過望,愈發的收緊手臂,恨不得將她鍥進身子里,想說些什麼,張了嘴,卻發現自己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只能滿足的嘆息,勉強嗯了一聲,帶著顫音,竟是要哭似的。在她鬢邊吻了下,眨了眨微濕眼,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容易滿足的人,只她這麼一句,他已然欣慰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什麼都不必去計較,都足夠了。
「眼瞧著快過年了,」又抱了會子,他將下顎抵在她頭頂上喃喃,「還是快些到應天的好,今年只咱們兩個過,冷清了些,或者明年」
毋望抬頭看他,他嘴角漸漸下沉,臉上繃出個冷峻的線條來,馬上又攜了她的手呼口熱氣搓了搓,笑道,「出來的時候長了,還是進去罷。」
毋望看得出他心事重重的,便拉了他道,「明年怎麼樣?」
他轉頭朝遠處眺望,嗟嘆道,「明年過年就剩你一人了,一但開戰我必定是要隨侍軍中的,沒法子帶上你,你獨自在北平,我放心不下。」
毋望愣了愣,囁嚅道,「做什麼要打仗呢,打仗要死很多人,你」
裴臻捏了捏她的頰,道,」我會留一隊暗衛在府里,那些人都是信得過的,若前方戰敗,他們會護你到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她惶恐的瞪大眼楮,「只有我一個人逃嗎?」。
裴臻稍一擰眉,須臾露齒笑道,「我若月兌得了身自然會來同你匯合。」
月兌得了身麼?要是月兌不了身呢?毋望心口堵的難受,塌下肩,捏著他的指尖道,「咱們逃吧,別摻合進去了可好?」
他呵呵笑出聲來,搖頭道,「這會子不成,等他當真戰敗之際再逃不遲,那時他自顧尚且不暇,便分不出神來對付我,若眼下便棄他而去,德沛怎麼辦?還有你叔嬸,謝家又怎麼辦?我只能將父母兄弟藏起來,不能藏盡所有族中親友,小人難防,也是沒計奈何的事。」
毋望垂眼微點了頭,復又道,‘裴哥兒如今在何處?‘
裴臻道,「在無量山上,上月送去的,你若想他,等年下我打發人接他回來見你。」拎了包袱道,「進去罷,仔細受了風。」
毋望跟在他身後上樓進得廂房里,裴臻道,「我叫伙計給你備了熱水,你洗個澡換身衣裳,我先回房去,你收拾好了再來找我。」
毋望應了,他出門去替她掩好房門,揉著太陽穴,神思恍惚的進了隔壁客房,癱坐在床上,突想起些事來,便道,「來人。」
暗衛副統領濮陽金台入門來,斂神一揖道,「听主上吩咐。」
裴臻倒吸著冷氣抬手按了按胸口,濮陽金台見狀道,「箭傷又發作了?屬下替您松松筋骨罷。」
裴臻擺手道,「不必了,老毛病,歇會子就好的。」往牆上靠了靠,又道,「金台,虞子期那里可有消息?」
濮陽金台斟酌了下道,「虞大人飛鴿傳書來,說是燕王府長史葛成。上回他進應天時,小皇帝待他甚好,親迎親送噓寒問暖,他架不住便臨陣倒戈了,這回的事想是他透露到京里的,皇宮內部必有寧王暗哨,所以大寧那邊才來得這般快。」
裴臻猛然一凜,黯然道,「如此謝家恐怕保不住了……」
濮陽金台自裴臻創建暗衛營便跟隨其左右,至今已有五年,裴臻十七歲名揚天下,謀斷自然是不在話下,只是一踫上了心頭愛,顧忌也多起來,施展不開拳腳,不知這回這謝家又要怎麼處置才好呢心里暗自打鼓,眉毛也耷拉了下來,杵在一旁悶聲不吭。
裴臻計較了半晌,半閉著眼道,「保不住便保不住了,全看朱允炆怎麼處置罷,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只是夫人面前你們不許透露,若叫她知道定是要鬧的,她一鬧,爺的大事就辦不成了。還有蕭乾那里,你打發人傳話給鐵英,讓他即刻趕往大寧,蕭乾若能說動寧王便留他性命,若不能,那也只好就地斬殺了,我不能留個隱患,將來還要在戰場上多費力氣。」
濮陽金台松了口氣,心道總算還是原來那個殺伐決斷的主子,愛情固然可貴,事業也是不能失去的,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果然很重要進而想起了從前的臻大*女乃來,她眼下在蕭乾的外宅子里,還懷了孩子,這個女人怎麼處置才妥貼呢?瞄了闔眼休息的人一眼,小心翼翼道,「主上,蕭乾的家眷怎麼處理?」
裴臻不甚上心,隨意道,「叫鐵英看著辦罷,想留便留著,我也不怕蕭家後人長大了來找我報仇。」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濮陽金台只差沒扇自己耳刮子,這麼淺顯的道理還要問,真是蠢到姥姥家去了當即道是,忙不迭躬身退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