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半日微雲才端了一盅燕窩回來,氣呼呼的將盅放在桌上,毋望和裴臻交換了下眼色,裴臻道,「這是怎麼了?誰得罪你了?」
微雲嘟嘴道,「廚房那幫子人愈發不成體統,爺還沒回來,灶上的火早滅了,人也不知哪里去了,蒸籠里半絲兒熱氣也沒有,我只好生了火隔水蒸,爺將就用罷。」
裴臻蹙了蹙眉,「十幾個婆子,一個也不在?」
微雲道,「定是又和徐媽媽吃酒賭錢去了,哪里把主子放在心上爺不言語,她們都成了二層主子,姑娘好性兒不說,我是忍不住的,徐媽媽拿上年蟲蛀了的被面兒給姑娘蓋,秋霽院里自己的下處金被銀被的使著,倒慢待起正經主子來,爺事兒多管不上,如今姑娘來了,爺好歹求姑娘整頓整頓罷,這麼下去這園子就不成樣子了。」
裴臻一听毋望蓋的是蟲蛀的被子,邪火直躥上來,怒道,「竟有這樣的事?真是了不得了,素日里憑他們去,我也懶得管,眼下她來了竟也這麼不上心,這是叫我沒臉麼?」對門口探頭的淡月道,「你去,打發人把徐媽媽和她兩個兒子叫來,眼下不問是不成了,多早晚爬到我頭上來我還蒙在鼓里呢。」
淡月領命,樂顛顛的撒丫子便要去傳話,毋望忙喊住了,對裴臻道,「兩個管事都出府了,這會子時候晚了,上哪里尋去,明兒再說不遲,何必急在這一時。」
裴臻臉上現出羞愧之色來,吶吶道,「讓你受委屈了,我那乳母昏潰,明兒我定然說她,往後家里的一應事宜不用問我,你只管做主,下人們但凡有耍滑偷懶的,或打或賣,你看著辦就是。」
淡月應道,「正是這個話,徐媽媽母子終究是外人,從前府里沒有主母便托她代管,如今主母來了,她不交權斷然說不過去,難不成她還越過姑娘的次序去,作起主子的主來,叫姑娘還看她一個奴才的臉色過日子麼?」
裴臻听她左一個主母右一個主子的,春君也不駁斥,果然是將這里當作自己的家了,心里極受用,只要是向著她的話,什麼都覺得有理,便頻頻點頭,坐下喝了兩口燕窩道,「我明兒就傳話,讓他們將帳簿子和各處鑰匙都送來,只怕累著你們姑娘呢。」
毋望一派平淡,氣定神閑道,「我若下手整治你那些女乃哥哥,你可心疼?」
他聞言悶聲一笑,將垂在胸前的寶藍色挑金絲絛往背後一拋,蓋了盅蓋兒道,「我自然和誰親便向著誰,女乃哥哥是外人,哪里能和你比當初不過看他們是徐媽**兒子才派了差使,這大半年也叫他們撈夠了,宅子田地都置辦了起來,打量我不知道,我只是賣乳母的面子不提罷了,眼下也該收收了,再這麼的,我這處府第遲早要姓張了。」
毋望听了笑道,「是我走了眼,原來你也是個明白人。」
裴臻嘟囔道,「我多早晚糊涂了,不過大智若愚些,倒叫你這樣編排我。」
幾個女孩兒笑作一堆,,他微勾起嘴角撢了撢袖子,沖毋望一揖道,「時候不早了,姑娘歇著罷。」轉身揭了門簾出去,到廊子下和隨侍的兩個小廝耳語幾句,便往正屋邊上的廂房去了。
次日卯辰相交起身。
微雲見她坐起來了,便拿銀帳鉤收攏幔子,用水呈接了清水把香爐里的塔子澆滅,輕聲道,「姑娘這麼早就醒了?可要洗漱麼?」
太陽光透過窗紗淡淡的照進來,毋望撫額嗯了聲,微雲拔了門上的閂子,招呼外面道,「姑娘起了,都進來罷。」
一干人端著托盤魚貫而入,徐婆子滿臉含笑,道了萬福,熱絡道,「姑娘昨兒睡得可好?」
毋望穿了鞋子下地,緩緩道,「托媽**福,睡得很好。」又對淡月道,「大爺可起了?」
淡月故意道,「大爺卯正三刻就起了,說是給餓醒的,這會子在書房看書呢。」
毋望轉頭看徐婆子,似笑非笑道,「這麼大家子人,丫頭婆子好幾十,怎麼倒叫爺們兒餓肚子?媽媽可知道這事?」
徐婆子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支吾著說不出所以然來,毋望也不多言,洗漱完畢坐下梳妝,梳頭的小丫頭小心的給她挽了流雲髻,用靈芝竹節紋玉簪插著,復又穿了八團錦上衫,百折如意裙,圍了雪狐的圍脖,襯得眉目如畫,竟是皎皎如芙蓉一般的顏色,眾人當下皆痴愣,一個戴灰絨額子的婦人一迭聲的嘖嘖,月兌口道,「瞧瞧這通身的氣派,不知比前頭的素女乃女乃強出多少去,這樣的絕色才配得上咱們臻大爺呢。」
毋望听了不受用,耷拉下眉眼,似面色不豫。心道,這府里果然要大大的整治,主不像主奴不像奴的,說話沒有忌諱,半點眼力皆無,自己若是一味的好言好語,恐怕也立不出威來,惡人便從今兒作起罷,反正已經起了頭了,就叫她們覺得自己不好伺候,如此日後辦事才盡心,分得出上下高低來。
徐婆子心里著惱,暗拿肘子頂那婦人,低斥道,「不怕大風閃了舌頭,你混說什麼怎麼拿姑娘和那賤人比?仔細大爺听見了剝了你的皮」
那婦人回過味兒來,恬臉道,「唉呀,姑娘大人大量,定不會和我計較的,我也是看著歡喜,腦子沒跟上嘴,一時說漏了,姑娘只當我無心之過罷了。」
毋望板了臉道,「誰說我不計較了?」
話一出口,滿室皆驚,微雲淡月心照不宣,退到她身後低眉順眼的站著,毋望斜眼打量那婦人,冷聲道,「我年輕,又才來,不知這位嫂子在哪里當差?」
徐婆子忙斂聲,甩眼色催促那婦人自己作答,那婦人沒法,只得躬了身子道,「奴才的男人叫葛二,是姨太太的陪房,奴才眼下在大廚房里做管事。」
毋望冷笑兩聲,原來是廚房里的,正愁拿不著人作筏子,她自己倒送上門來了,便整了整領墜道,「既是廚房的,這一早到我屋子里來做什麼?來瞧瞧我和你們大*女乃誰更齊全麼?你才剛說是廚房的管事?那我且來問問你,昨兒晚上是誰當值?你們爺外頭還沒回來,廚房就熄火不伺候了,焉知他是吃了回來的?就是吃了,爺們兒只吃酒沒米面墊著,半夜回來定是餓的,要再尋模吃食,你們廚房竟都各自歇著了,叫他自己生火做飯麼?可見你們平素是怎麼當差的從前怎麼我不管,如今我來了,雖沒和你們爺大婚,到底是下了婚書放了定的,他終日勞心勞力,你們是拿月例銀子的,叫他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說句不怕你們恥笑的話,我心疼得緊。」
眾人噤若寒蟬,偶爾還有幾個竊竊私語,她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又道,「別處的管事沒到,我只和廚房說,今兒起要立規矩,大爺沒回來,灶頭上必須要熱著的,面菜買辦每日出項要立單子,五兩以上要出字據,或去賬上領銀子或叫賣家自來取,不得先支後退,若叫我知道可是不依的。府里人多,我瞧著用不了那麼多人伺候,你們各人好自為之,有好出路的只管去,我必不攔著,若有偷懶耍滑的,一經查出絕不姑息,或罰或賣,我是不講情面的。」
眾人惶惶都看徐婆子,她倒也沉得住氣,眼觀鼻鼻觀心,儼然老僧入定。心里啐了兩口,十五六歲的毛丫頭當家來了,偌大的府第,只憑她就管得過來?才到就喊打喊賣的,不過白顯威風,臻哥兒是她女乃大的,什麼時候拿房里人當回事了?莫說她沒過門,就是前頭那位素女乃女乃,和大爺五年的夫妻,最後又怎麼樣?除非這小丫頭有通天的本事,否則大爺能听她的才怪自己是他的乳母,一口女乃一口血的女乃到他四五歲,他再怎麼也會給她個面子,還真叫她給個毛丫頭拿捏不成料定她不敢拿自己怎麼樣,便有恃無恐起來,心想憑她發威,大爺不發話也沒人听她的,不過瞎鬧騰,能翻起多大的浪頭來
毋望坐在梳妝台前,微雲淡月給她手上抹香膏子,她打量了徐婆子,見她不吭聲便笑道,「媽媽大意了,昨兒給我換的褥子上蛀了兩個洞,回頭請媽媽給我補補罷,我這里針線都是現成的。」
徐婆子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竟拿被面兒來說事,索性糊涂裝到底,假模假式笑道,「姑娘說笑,哪里能夠呢,借我個膽兒也不敢啊想是屋里丫頭燻被子,火星子燙著的。」
淡月抬頭道,「媽媽可仔細了,被子是我燻的,蟲蛀還是火燙也分不清了麼?媽媽自去看,針線都備著的,就在幾上擱著,勞媽媽親自動手罷。」
徐婆子臉上掛不住了,原當嘴上打趣,誰知竟真叫她補,她好歹也是奴才里的體面人,哪里容得她們如此打壓于是憤懣道,「淡月姑娘也忒較真,不過是兩個蟲咬的洞,誰補不是補,做什麼捉住了別人短處不饒」
微雲哼道,「媽媽如今把誰放在眼里頭?不過兩個蟲咬的洞?我們姑娘將來是府里的主子女乃女乃,蛀了的被子奴才都不用,卻放到姑娘的拔步床上來了,媽媽這是瞧不上大爺,還是看不起我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