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陪蕭乾看過校場,回程途中接到了消息,一時愣住,半晌沒回過神來,快馬加鞭回到蓬壺閬苑,推門進去看,已然人去樓空。
他煞白著臉色,回身看穆大正和暗衛統領鐵英,「好得很,如今我的話竟是不管用了,一個女人都看不住,我要你們何用?」
鐵英和穆大正一凜,躬子齊道,「屬下等辦事不力,請主上責罰。」
他眥目欲裂,抬腿將軟墊上的矮幾踢飛了出去,果盤,杯子,香爐 啷啷的碎了難地,咬牙道,「一句辦事不力就交待了?人呢?可打發人去找」
濮陽金台朝虞子期使眼色,後者會意,忙道,「主上莫急,凡是留在北平的影衛已經全部派出去了,一有夫人消息立刻就來回報的。」
眾人知道他心里急,卻也無奈,濮陽道,「高陽郡王的各處房地莊子都有人盯著,並未發現夫人的下落,那高陽郡王受罰在府里面壁思過,今兒也沒見出來,倒是蹊蹺得很。」
裴臻只覺整個腦子都木了,體內充斥著一股烈焰,好像不發泄出來連五髒六腑都要焚化了,猛然掀翻了桌子,又如暴風過境一搬推倒了集錦子,摔碎了花瓶,撕破了帷幔,狂亂的將臥房砸了個稀爛,猶不解恨,又從腰間抽出烏金鞭來,揚手便要朝那兩人揮去,跪在一旁的助兒奮力一撲,連人帶鞭的抱住了,告饒道,「我的好主子,這可萬萬使不得,怪只怪張家兩個雜碎,是他們把姑娘騙出府去的,眼下早跑得沒了蹤影,虞大人已經派人追去了,等抓回來讓主子處置,哪怕活揭了皮也使得丟了姑娘,鐵大人和穆大人比誰都急,大爺再怪罪,叫二位大人怎麼好,大爺三思罷。」
那兩人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這事辦得確是窩囊透頂,光天化日竟然讓人從他們手里把個女人劫走了,還死了兩個暗衛,主上發怒也是情理之中的,既辦差了差事,挨幾下不算什麼,畢竟大家都知道,朱高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那麼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落到他手里總不太妙。
裴臻晃了晃身子,撫額坐在玉榻上,喘了半天方定下心神,啞著嗓子道,「盯緊了朱高煦,除了他沒有旁的人會做這樣的事。」又對助兒道,「去書房取我的飛盤來。」
助兒應了,疾奔而去。眾人面面相覷,暗道主上要用奇門之術尋人了麼?這飛盤入門分八——休、死、傷、杜、開、驚、生、景,若要尋人,似乎會落在驚字門上,這種計算甚是費心力,從前只看見過他在調兵上用過一次,論起來只要他算上一算,抵得過幾十影衛日夜蹲守,看來真是急得沒法子了,連玄門都用上了。
裴臻面無表情的抬頭看穆大正,道,「我要用六爻納甲法取時定局,夫人出門時是幾時幾刻?」
穆大正道,「下頭的人來回,說是才吃了飯沒多會兒,是午正二刻。」
這時助兒取了他的羅經飛盤來,伺候他洗臉盥手,然後恭恭敬敬點了檀香,眾人退到一邊,屏息看他在飛盤上翻轉定結,各個一頭霧水的大眼瞪小眼,別的忙也幫不上,只好巴巴的等他算出結果來。
隔了許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邊看著飛盤邊道,「按先天奇門,坎宮用神宮,癸加丁,騰蛇夭矯,正合事體,且六合在天盤,九天行走在地盤,滿盤反吟,人走稍遠,丁落于離……往南方去尋。」
虞子期前面的一句都沒听懂,但是最後一句听明白了,立刻抱拳道是,忙不迭退身出去布置。
裴臻蹙眉看盤局,對濮陽金台道,「如此看來夫人尚在城中,你現在就著人去找當初給朱高煦建郡王府的工匠,打听他府里可有什麼暗閣密室,他定是把人藏在府里了,往別處尋都是徒勞。」
濮陽金台領命退下,鐵英和穆大正對視一眼,兩人屈膝跪下,以頭杵地,一面道,「屬下等無能,沒有護得夫人周全,若夫人此次有何閃失,屬下等當以死謝罪。」
裴臻長嘆一聲,心里雖恨,眼下倒也冷靜了一些,他兩個充其量只能算對下屬監管不力,要是把罪責強加于他們身上,不免失了人心,遂起身相扶,搖頭道,「我一時亂了方寸,這事不好全怪你們。穆教頭,張光兄弟兩跑了,他老子娘還在,他們定知道他們往哪里去了,你使法子好歹問出他們的下落,不必顧念他老娘的體面,橫豎別傷他們性命就是了。」
鐵英待穆大正走了才道,「你這次竟是認真的麼?」
裴臻失魂落魄的歪在玉榻的圍子上,唇上的顏色都已經抽干了,苦笑道,「我連喘氣的力道都快沒了,你說是真是假?」
鐵英面色凝重,猶豫道,「萬一……」
他還沒說完,裴臻便接口道,「沒有萬一,倘若她有什麼不測,我叫朱家父子陪葬有什麼恩情,這些年我也報完了,事到如今還替他們奪江山?這等販夫走卒,全然不顧半分情義,我當真是後悔,早知如今,當初便不該淌這趟渾水。」
鐵英本想說些寬慰的話,看他那樣也無從開口,只得在滿地碎屑中找個杌子坐下。
他闔著眼道,「蕭乾這會子可走了?」
鐵英道,「看來同燕王相談甚歡,申時末已經出城回大寧去了。」
他一哼,「狡兔死,走狗烹,到最後都落不著好……現在只有等子期他們那邊的消息了,等夜深了我進郡王府探一探。」
鐵英提起劍道,「你這會子心浮氣躁,還是我去罷,你在家里等他們的消息。」
裴臻斟酌後微點了頭,無聲無息癱坐著,皺起眉只覺頭痛欲裂,助兒怯怯道,「奴才給您揉揉罷。姑娘吉人天相,定會遇難呈祥的,大爺放寬心罷。」
他此時什麼勸都听不進去,擺手道,「你下去罷,別在這里聒噪,讓我一個人呆著。」說完筋疲力盡的吐了口氣,合衣躺下了,腦子里前所未有的迷茫。能使的招都使了,這時就是逼燕王下令把郡王府搜個底朝天也不中用,怎麼辦呢……隱約覺得似乎哪里還沒想道,突然一激凌,只顧著朱高煦,竟把朱高燧忘了,他們兄弟倆好得只穿一條褲子,哥哥那里有個風吹草動,弟弟怎麼會不知呢,只怕那朱高燧也插了一腳的忙支起身黯著嗓子喊,「來人」
留府待命的暗衛立即進來作揖,「听主上吩咐。」
他指著門外道,「快些派人盯著朱高燧,他的一舉一動都來回我。」下地踱到炕桌前,看著漆盤里她剪了一半匆匆撂下的喜字,喉中頓時一哽,怪自己百密一疏,只提防朱高煦進府搶人,卻沒想到他會使計把她騙出去,什麼明月君,妄擔了這虛名他悲哀的想,原來自己並不是想像中的無所不能,她是他的軟肋,稍一踫便痛得撕心裂肺,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恐怕連活著的勇氣也沒有了。
攥著那窗花站了許久,回過神方覺自己剛才失控,竟把她房里的東西都砸了,一時愧疚,急忙招下人進來收拾,自己往幾霞苑的書房里去,也不點燈,昏沉沉倒在圈椅,坐了會子突然又焦躁起來,在地中央一圈一圈的來回踱步。看看水漏,已到了交子時分,愈發的心急如焚,不知她現在如何,朱高煦可會對她動粗?若會,依著她的脾氣又會怎麼?他不由打個寒顫,只覺得從頭頂一直冷到腳底心,恐懼得再想不下去了……
好容易熬過子時,廊子下有雜亂的腳步聲,他幾乎蹦起來,助兒吹火折子點了燈,濮陽金台拖了一個農戶打扮的人進來,將那人死狗一般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灰塵道,「這是當年給朱高煦修建府邸的瓦匠,可惜是個鋸嘴的葫蘆,死不開口。」
裴臻哦了聲,眯眼打量那漢子,四十歲上下,很老實的長相,便下氣兒道,「這位大哥,你不必害怕,我只問你高陽郡王府的密室入口在何處,你老實回答,我不會難為你的,說了便放你回去,還另有重謝。」
那漢子木訥的臉上現出堅忍之色來,咬緊牙關低頭不語。
裴臻看看濮陽金台,他攤了攤手,想來也無可奈何。再瞧那漢子寧死不屈的樣子,怒火騰地燒了起來,冷笑道,「不開口?爺沒這麼多閑功夫和你耗。」語畢出手扼住他咽喉,狠道,「快些說,否則爺一不小心,你的小命就沒了」
那漢子倒硬氣,伸著脖子也不退縮,裴臻不由漸漸收攏五指,那人漲紅了臉,喉嚨里發出咯咯之聲,舌頭吐了出來,兩腿開始亂蹬,濮陽金台見勢不妙,生怕他下手太狠真把他弄死了,當年的工匠搬的搬,死的死,如今只剩他一個了,再要找一個來怕是耽誤功夫,便對裴臻道,「主上息怒,殺了線索就斷了。」
他瞬間清明,撤了手,那人趴著地上又是喘又是咳,還沒等他緩過勁來,他一手抓住他的肘,用力一送,只听喀嚓一聲,那人的整條胳膊的關節便被他卸了下來,那漢子悶哼,疼得豆大的冷汗 啪直掉下來。
他站起來,眉眼間盡是狠戾,切齒道,「還不說?爺有一百種法子叫你痛不欲生,你若有興趣,不妨一樣樣嘗嘗。」
那人顫聲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殺了我也沒用。」話雖這樣說,臉上卻有了松動之色。
裴臻一腳踩在凳子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陰狠道,「你還真是嘴硬身板兒也不錯,扛得住,不知你家中老小可有你這樣的毅力?」
那人大驚,權衡良久,終于在裴臻答應送他一家人出北平後,將高陽郡王府的密室暗閣都畫了出來,濮陽金台拿著圖直咂嘴,原來那高陽郡王府的密室居然有七八處之多,茫然看裴臻,他勾了嘴角道,「一處一處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