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漂移了一下,向柔的臉上似乎一陣掙扎,她艱難的咬了咬牙︰「好!」
汪敏的眼楮卻在一瞬間黯淡下去,腦子里現在只剩下一個念頭——她會說,她還是會去密告她!這麼多年的情誼,這樣的苦苦哀求,卻依然改變不了她對汪直的赤膽忠心!
剛剛那一刻,如果向柔真的念在往日情分應許她會替她保密,以她對汪直的忠心,也不會立刻就告訴她。反而,為了她好也為了汪直好,她會恐嚇她——恐嚇她說自己辦不到,嚇唬她要立刻就告訴她的義父。
可她沒有,那麼迅速又肯定的回答,看上去就像是在敷衍她——為了安撫她的情緒,為了哄騙她繼續為汪直賣命——向柔啊向柔,你真的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眼線了……
她心里怨向柔,可她自己呢?
她明知道向柔此去注定會沒有好果子吃,她明知道向柔把廠公對自己的信任看得比命還重要,可是她是怎麼做的?為了她自己的安慰,為了不斷的擺月兌汪直對她的控制,她是那樣毅然的離間了他們主僕的感情!
江艷敏,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希望向柔能顧念舊情包庇你這一次嗎?不,你沒有,當你確信她一定會去告密時,你甚至是慶幸的——你慶幸她拋棄了你,你在慶幸她沒有選擇這段情誼,慶幸這樣你也可以毫不猶豫的選擇拋棄這段感情!
江艷敏,你的心也是卑鄙的,你比汪直好不到哪去——只不過你的不擇手段比他還需要一個借口,你剛剛的那一切不過是想給你的良心找點安慰而已!
「原來,」這樣一想︰「我也是這樣卑鄙的人啊……」原來,人到了這個地步,人人都可以變得卑鄙,更或許——汪直,尚銘,于謙,他們每個人的心里也都有同樣的不得已,他們的每一天也都像她今日一樣在不斷地說服自己——一步步走向墮落,哦不,對他們來說,那是一步步在走向成功!
壞人卑鄙,好人要比壞人更卑鄙,否則他怎麼能打倒這些壞人?
可是,已經變得卑鄙無比的好人,他到底還算不算一個好人——在他們的眼里,他會不會成為一個新的惡人?
用力搖了搖頭,汪敏大步走向毓慶宮的側門。不管她做好人也罷,做奸邪也好,她都必須努力的活下去。她不甘心自己人有一個太監擺布,她不甘心自己會死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朝代,死在一幫子早該死去的人手中!
人還未到毓慶宮,遠遠的就看到劉公公正等在側門,像似在等著某人。汪敏不敢怠慢,走過去福了福身子︰「奴婢見過公公。」
劉公公沒料到她回來這一招,嚇了一跳,趕緊回避到︰「小姐,這怎麼使得,雜家不過是廠公身邊的一個奴才……」
怎麼使不得?
拋卻劉公公是汪直心月復的這個身份,他好歹也是一個五品的總管太監,論級別論資歷都是她遠遠不如的。他對她禮遇,不過是看在汪直的份上,可汪直是真心想保她的嗎?他又能保她多久?
汪敏趕緊站起身子笑道︰「劉公公快別這麼說,自打進了宮,又有誰敢說自己不是奴才?不過就算是奴才,也是有品級的。」正說著,眼楮卻飄向正門的一頂小轎︰「現在我已經進宮,比不上在私宅的那些時日,該守的規矩敏兒還是懂的。」
太子不會做這樣簡陋的轎子,公主也不會,而像她們這樣的女官在宮里面是不能乘轎的,這難道是——
劉公公輕咳了兩聲,將她的視線從正門那里拉了回來,他低了低頭,欲言又止。按說他這麼多年苦苦經營,在宮中的地位也算是頗高的。可是由于汪直過于張揚跟霸道的個性,他這麼多年一直就像是汪直一條狗——不管是給別人的印象還是他自己的以為,他都認為自己是一條做不了任何決定,沒有任何自由的狗。
而這一次,汪敏的禮遇仿佛在提醒他,他是一個人,盡管身體不健全但是他在宮里面最起碼還是一個地位頗高的人。汪敏的這幾句話,說的他心里是五味雜陳,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感動多一點,還是悲涼多一點。感激的話他不太會說,而抱怨的話他也不敢當著汪敏的面說出來,想了很久,他意味深長的嘆了一句︰「奴才十一歲進宮,飽受個宮大小太監的欺凌,數次幾乎沒命——奴才能有今天,多虧了廠公的知遇之恩!」
多虧了他?你心里真的是這麼想的嗎?當人人都只當你是條狗,當汪直對你呼來喝去大玩權術的時候,你真的就這麼滿足的去做一個他真正的奴才嗎?
「義父能有今日,也多虧了這麼多年您的一路扶持,敏兒在此先謝過公公您了。」再一次深深一拜︰「**之中每走一步都凶險萬分,敏兒日後還得仰仗公公多加扶持,公公多年辛苦敏兒從不敢忘!」
汪直他算計一生,可他真的能長久嗎?縱觀歷史,又有幾個太監能長久?
閹黨畢竟就是閹黨,手段在絕,心思在狠,也敵不過所有世人對他們的偏見!
不過,閹黨是可以殺絕的,但是太監是殺不絕的。除非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能說服皇帝只娶一個老婆——否則**那麼多女人,要想保險就一定要有太監,有太監就會有拼命往上爬的閹人,拼命往上爬的結果必然還會產生新的閹黨……
汪直總有一天會倒,但是閹黨會永遠存在。汪直她已經無法掌控,而她要改變這一輩子為人做嫁衣裳的命運,就一定要佔盡先機,最好是自己先培植屬于自己的閹黨,才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而這一切的一切,最最必要跟優先的,就是要想方設法的博取劉公公這個汪直在**最最大的眼線的好感——要在汪直的眼皮底下做小動作實在是太難太難,如果連他的一條狗她都搞不定的話,那她徹底只有等死這一條路好走!
劉公公低下頭,他不是不明白汪敏夾在汪直跟太子之間處境之凶險,這孩子也算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不是不敢管,而是這種事他想管。眼角的余光落在門前的小轎上,他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小姐,奴才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謹小慎微慣了,又怎麼會說不當說之話?「有請公公明言。」
擔憂的看了一後的轎子,他嘆了一口氣︰「這**的爭斗,雜家好歹也看了幾十年,說來說去,不都在爭這個。」順著劉公公的視線望過去,一眼就望見毓慶宮明黃色的屋檐——劉公公指的是聖寵嗎?區區二字,談何容易!
「萬歲爺老了,現在就連廠公都急于巴結太子殿下,小姐您如果有幸能得太子殿下的垂憐,廠公那邊自然不會多加為難小姐。日後就算是廠公照看不了小姐了,小姐也好歹算有個靠山……」
反而言之,就是如果她並沒有能力博取太子的好感,她這步棋對于汪直來說就是廢棋,不等到別人動手,汪直先就會毀了她!
只是,太子殿下還是個小孩子,喜怒不定反復無常,要討他的喜歡太難太難。再說,他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她無法強迫自己去討一個十多歲孩子的喜愛——她的自尊不允許!
自尊重要還是活著重要?
如果在十年前她一定會答是自尊,可現在,她只想活下去。
「我明白了,汪敏拜謝公公的指點。」不想去刻意討好一個人的,那會讓她覺得自己虛偽;更不想去討好那個一團孩子氣的太子,因為那是正中了汪直的詭計——為汪直拼命,她做夢都會為自己感到不值!
可現在,她不拼不行——汪直,如果沒有太子的寵愛就會被你放棄,那麼她寧願做被你繼續利用的那一個……
提起裙子,她大踏步跨入毓慶宮,繞過長廊,直奔正殿︰「奴婢汪敏,見過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了。」抬起頭,依然是那張女敕女敕的隻果臉,此刻卻泛著興奮的光芒︰「來,敏兒,給你介紹一個人。」
毫不意外,她看到了她只看了一次就無法再忘記的,一張美的驚世駭俗的臉︰「民女花歡曉,見過大姑姑。」
花歡曉,好美,人美名字更美——這就是她的敵人嗎,更或許這才是汪直最最壓箱底的秘密武器——比她漂亮、比她健康,比她出身清白……
「敏兒,你知道嗎?花姑娘不僅會彈琴、會跳舞、作詩,她居然連舞劍都會!她看上去也不過只比我們大上一兩歲的樣子,真的是太太厲害了!」她們之間所發出的微妙的敵意太子好像一無所覺,他繼續興奮的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本宮長這麼大從沒有佩服過任何人,今個兒可真算是服了!」
你當然會服的,因為這個女孩子跟她一樣,都是為了你特特地被培養出來的,所以才會什麼都會,什麼都懂——這樣做說好听是為了博取你的歡心,說的不好听就是為了留在你身邊監視你,如此說,你還能興奮的起來嗎?
「奴婢汪敏,見過花姑娘。」會舞劍?果然是比她多上幾分能讓汪直好好利用的地方。
微微低下頭,她咬緊雙唇——
該死的汪直,看來是真的要把她當做是棄卒保車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