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康二年三月初九
這一年的春天,回暖的特別的早,以至于才剛剛三月,汪敏已經可以穿著夾襖在戶外稍稍運動一下。宮門外的綠柳已早早的吐露出綠意,那株向柔親手栽培的杏花也早早的就開敗了——然而,依然得不到任何有關于向柔的消息,她就像是空氣一般,無聲無息的蒸發在這深宮大院中……
「敏兒,你的身子都好透了嗎?」。朱見澈眼尖的瞟到了又默默的站在宮牆下沉思的汪敏︰「雖說天氣轉暖了,可你身子薄,這里陰氣太重,你還是別站在樹蔭下比較好。」
「哦,是陛下」向柔能消失的這麼徹底,一定是汪直做的手腳。以汪直現在的勢力,殺死一個宮女那簡直就像是捏死一只螞蟻這麼簡單——他沒必要做的那麼仔細,除非向柔對他來說還有很大的用處。既然還有用處,她應該可以暫且不擔心向柔的死活問題,只不過,她要想擺月兌汪直的克制,只怕是更加的難了……
向柔這麼單純的人,如果硬說她還有什麼利用價值的話,那就只有用來威脅她這一項了!
是她的錯啊!處在她這樣的身份這樣的環境,她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暴露她對一個人的在意?明明她現在根本就沒有力量去保護一個人,為什麼她要那麼傻,在城樓上做出要為向柔自盡的決定?
「敏兒,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白,是病又犯了嗎?」。手剛觸踫到汪敏的身上,就被汪敏猛地一縮避開了他的踫觸︰「敏兒?」連死的不怕的女人,為什麼卻偏偏總是如驚弓之鳥一般?
汪敏後退了一小步,保持距離後才匆忙的行了一個禮,問道︰「陛下,您這麼早,是要趕去儲秀宮嗎?」。
那些各地選中的秀女們,一開年,便已經從各地晝夜兼程的趕送來京城。經過公公們初選了一次,又刷下一批,如今剩下的三百人,個個都算的上是萬里挑一的絕色美人。
剩下的人,就要在這宮中先生活上一個月,由宮女太監們仔細觀察她們的言行舉止。一個月之後,能留下的,估計不上一百人。
「敏兒,朕只是,只是——」想去看一下……
選秀雖說不是朱見澈心理所願,但是拒絕不了的事情,他也會好奇一下到底他未來的皇後跟嬪妃們到底長成了什麼模樣。
「她們中會有陛下未來的皇後,陛下您會好奇很正常。」她不過是想找一個朱見澈在乎的問題將他的注意力從她發呆那里轉過去,至于朱見澈到底想去儲秀宮那里干什麼,她並不十分關心。
朱見澈下意識的反駁道︰「朕才沒有——」視線落在汪敏的脖子上,他頓時住了嘴,手伸向汪敏脖子上碩大的珍珠項鏈︰「怎麼,你脖子的傷痕還沒好?」
汪敏因為經常臥病在床,素來不喜歡張揚華麗的打扮,而現在,她一身素藍色的宮裝居然格格不入的佩戴起這樣夸張的珍珠項鏈——一定是她脖子上的傷痕還沒有好,才會讓她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去做遮掩。
再一次避開朱見澈的手,汪敏後退到柳樹下,低頭道︰「陛下,奴婢的傷早就好了,至于疤痕,那本來就是怎麼也好不了的……」她遮起來,不過是不想在被汪直看到——每次被他看到,他總是會把婬威強加在太醫的身上——本來就是好不了的東西,她何必要再去麻煩那些可憐的太醫呢?
「好不了,你既然知道好不了,為什麼要放過那個傷你的人?」
「奴婢的眼楮也沒有大好,尚銘我都親自送出去了,何況是他?」何況她本來就欠著清兒的,何況這不過只是一道疤痕!
朱見澈狠狠的咬住嘴唇,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般,他閉上眼楮深呼吸,良久才有勇氣問道︰「你——敏兒,你的眼楮,還是看不清楚嗎?」。
她如果說是,你除了會多加一份自責外,還能改變別的些什麼嗎?
淡淡的搖了搖頭,汪敏的眼楮落在朱見澈虛站在地上的一只腳上,釋然道︰「沒那麼嚴重,只是不能見強光,見了風總是流眼淚罷了……」是她苛責了,她苛責一個帝王應有的心機——站在朱見澈的角度,他這樣處置完全是在情在理,更何況——
心,一陣揪痛,她背過身不忍再看——她知道那時候朱見澈的膝蓋傷的有多嚴重,那時候為了趕去救她,他再次摔傷了腿,以至于他的腿留下了永久的後遺癥!
「永康」,是他的年號,是他對著上天的祈求,可是他卻——
一登基,就是一個跛腿的帝王……
為了這表面看來的太平盛世,他們兩個人都付出了太多,她是被迫的,而他,則是被她給忽悠的。就憑這一點,她也沒有資格再埋怨他的心機!
只是,同樣是身不由己的命運,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如果那天,城樓之上,她真的就那麼被尚銘丟進鍋里,朱見澈還會那麼輕易的放過尚銘嗎?
反之,如果朱見澈那一次傷重不治,她會為了朱見澈而不顧大局嗎?
捫心自問,她都做不到的事情,為什麼她非要求朱見澈去辦到?難道說,就因為她天天听人說,她早晚會是他的人,听著听著,她自己也把這當真了——還是說,對于她現在進退不得的處境,她的心里早就產生了不必要的奢望?
奢望啊,再怎麼想,也終究是奢望!
「朕的腿其實也沒多嚴重,只要不趕上陰雨天,礙不了什麼事的。」汪敏躲避的視線讓朱見澈的心里一陣難過,他急著解釋︰「朕現在依然能騎馬,能持劍,真的,敏兒你——」會因為這個而嫌棄他嗎?
是啊,能騎馬卻不能在跑了,能持劍卻不能久站,要是遇上陰雨天——他,只怕比她這個病秧子也好不了多少……
心一陣刺痛,汪敏扶住柳樹,嘆道︰「陛下,奴婢自小體弱,騎不得馬,也舞不起劍。奴婢無法陪陛下游樂,望陛下贖罪。」
「敏兒!」他又說錯話了嗎?他指的是自己的腿,是自己的殘缺,不是指她,他沒有半點嫌棄她是累贅的意思。
什麼都給不了她的人,為什麼偏偏要去可憐她?她,夾在汪直跟他之間,矛盾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調和,他終有一天會因為要鏟除汪直而鏟除她——給不起她的,就不要再讓她產生希望!汪敏抬頭,阻止他的自責︰「陛下,奴婢能不能陪陛下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未來的皇後娘娘,她一定會陪著陛下您的!」
你是一國之君,就算你的腿有殘疾,你依然是整個大明朝的女人搶著要的男人。不差一個她,不少一個她!
「未來的皇後……」朱見澈嘆了一句︰「她未必會真心陪朕!」朝中的斗爭如火如荼,沒有點身家背景,稍微優秀一點的只怕沒進京城就已經魂歸故里了!留下的,都是各個派系的眼線,而他,卻必須從中挑選一個做為自己的妻子。
他知道的,她們的背景也許都跟汪敏一般,他也清醒的提醒過自己,汪敏也注定不會真心陪他——同樣都是虛情假意,他,卻只想要敏兒的那份……
看著朱見澈的眼楮,汪敏的心一陣陣發涼。「陛下您有沒有想過,奴婢,也未必有陛下想的那樣真心?」這是肯定的,不是汪敏自己的肯定,朱見澈的心里也一定是這麼想的——這,就是她們身為雙面間諜的女子的命!最後的結局,不管她們被迫倒向那一邊,都得不到雙方的信任。
她的身份,注定不能成為他的皇後,而他,卻迫切的需要一個皇後,一個可以讓他名正言順親政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