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康二年九月
這一夜，整個宮廷張燈結彩，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喜氣——宮女的一生，只有皇上駕崩的時候可以哭，也只有皇上壽誕大婚的時候可以笑，沒有屬于自己的表情，沒有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否則，就是大不敬！
這一日，只有她沒有去前殿，原因很簡單——她，還是待罪之身，或者說是——他，朱見澈，不願意讓她看到自己大婚時身穿吉服的樣子……
和她一起呆在這個僻靜角落里的，還有安雲清，身上的傷已好，可她整個人卻依舊顯得悶悶不樂。「汪姑姑，您難道真的不想去前面看上一眼？」
汪敏嘆了一口氣︰「想不想我們都是要去的，躲的了和尚躲不了廟，一旦禮成，新皇後必定要接受嬪妃宮女們的朝賀！」想到這里，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安雲清——那個徐皇後不是很能容人的人，因為她的緣故她才能最終上台，否則朱見澈萬萬不會選她為後。
不管怎樣想，她都給安雲清的後路上蒙了一層陰影！
像是猜中了汪敏心中所想似的，安雲清搶先問道︰「汪敏，你想過沒有，我還有一個嬪妃的封號，而你什麼都沒有。將來皇後管理**，你必將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這事情安雲清都能想到，朱見澈又豈能想不到，她畢竟是待罪之身，想必皇上必然會找個地方把她遠遠的藏起來吧？
只是，她再也照顧不了安雲清，也未必會再有東山再起的能力……
「你難道還不懂嗎？」。安雲清跺了跺腳︰「你處境危險，卻依然放不下你所謂的骨氣！在**里生存，怎能不拉幫結派？你得罪了太傅大人，卻又不肯徹底倒向你義父，你只會尸骨無存！」
汪敏一挑眉︰「娘娘你已經倒向了其中一方了嗎？」。
「我——」垂下眼，安雲清避開汪敏的視線︰「大道兩旁，你必須選擇一邊走的，否則兩方都會對你先除之而後快！」
「選擇一方？」她不怪安雲清，她已經入了宮，封了娘娘，她投靠一方那也是情勢所逼。但她不同，她絕不會讓自己成為任何一方手中的刀︰「別人的棋子不是那麼好做的，你知道會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他們會逼你做嗎？」。
抬起頭，清冷而孤傲︰「大道兩旁，我偏要走中央，我，絕不投靠他們任何一派！」
「要是中央沒路呢？」
「就是大家都這樣想，才會沒有路！」新通過科舉考入大明的每一個學子，哪一個不是懷著一腔熱誠？
然後呢？還沒有實現抱負他們就被卷入了黨爭；還沒有新學會如何懲惡揚善，就先被迫要官官相護收受賄賂；再然後，越陷越深，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成為連自己午夜夢醒都會唾棄的惡魔——再然後，生不如死，或被棄子，或被對方所害……
「就算中間沒有路又如何？沒有路，我可以用自己的腳開出來！」汪敏看向天上的明月︰「就算我最終失敗了，那也沒什麼，別人以後就可以沿著我踩過的路，繼續走下去！」
「汪敏，大姑姑……」安雲清呼吸一窒，她從沒有听過這樣的言論，也從沒有想象過，居然有人會這樣想。
「這世上本來就不存在什麼絕路，走的人多了，填也能填出來一條路。」她回望那燈火通明的大殿，眼中突然開始閃現淚光︰「問題是，必須找一個傻子第一個去走……」先吃螃蟹的人未必是偉大的，但極有可能是被毒死的。
「第一個走……」安雲清低吟了一下，突然驚叫道︰「你做了什麼？」
搖了搖頭，汪敏閉上眼楮︰「我什麼都不用做，我的義父也不會接受徐後登頂這個結果。他會走險路，而我必須阻止他！」痛苦的捏緊拳頭，她的說話聲音激動的有些顫抖︰「我知道，太傅大人恨不得將我碎尸萬段，但是讓太傅大人贏，總好比讓我義父得逞的好……」
因為汪直他狼子野心，極有可能置天下萬民于不顧，可于謙不同——他就算已經成了一個權臣，也不會對天下蒼生下手！在這一點上，汪直始終是奸的，而他始終佔了一個「忠」字……
就因為這個，就算她再怎麼不服氣，她也還是不得已幫了他一次！
「我義父執掌**多年，徐後初來乍到防不勝防，但汪直他太心急又太霸道，他居然在徐後所帶的鳳冠里藏毒……」
「啊——」安雲清捂住嘴，不是害怕汪直的膽大，而是突然後怕——汪直如此肆無忌憚，哪天要是想除去自己，那還不是就是捏捏手指這麼簡單？
「我阻止不了汪直，我就算去告密汪直也會選擇別的方式，更何況，太傅那邊，根本不會相信我的警告！」在他們眼中，她做什麼都是十惡不赦，她根本懶得再為此掙扎。
「你做了什麼？」
「我換了別種毒，不會致人死，發作起來卻非常的可怕……」這算是給于謙他們一個警告吧！這樣，比她苦口婆心的告密要強得多。「這毒也很猛烈，徐後就算可以不死，也要休養很長時間，這樣的話，短時間內她不會成為皇上的掣肘……」這是她欠朱見澈的，因為要保她，他才做了這樣一個錯誤的決定——但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他不快快強大起來最後動搖的只會是國本！
他說過他以後會後悔的，而她，不想他因為她而後悔……
「你瘋了，你居然——」這就是再走絕路嗎？這需要多大的勇氣︰「這是滅九族的大罪，你背叛了汪直，他到時候絕對先拿你出來開刀，謀害皇後，你……」
「我汪敏，在這世上早就無親無故，我一人就是我的全族。」
「你同時得罪了他們兩派你懂嗎？」。安雲清突然住嘴了，她這才明白什麼叫大道兩邊她走中間——她不但破滅了汪直扶植皇後的夢想，同時也害了新皇後，讓于謙無用武之地，同時一舉之下，同時遏制兩派勢力︰「你居然真的、真的，走出了一條路……」想不到，此刻朝廷中微妙的平衡會被這一個小小的宮女突然打破；想不到，她真的僅憑一己之力，力抗兩大集團——只不過，這代價太大太大，幾乎可以說是萬劫不復……
「安雲清，你，願意幫我一次嗎？」。她這一次，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但她還有一線生機，如果她能找到一個人一口咬定她沒有作案的時機的話。
「你要我為你作證，你今天從始到終都跟我在一起嗎？」。鳳冠午時才被內務府修復檢查好送進宮，只要能證明午時之後，汪敏自始至終都跟她在一起的話。皇上就是硬選的，也會相信她們這一邊！
「我答應你。」低下頭，安雲清像是自嘲一樣︰「不要謝我，我知道我一答應你我也極有可能死無全尸。可我真的好好奇，好奇你這樣走下去，到底能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