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姐,到了,請下轎。」
繡花門簾被人優雅的挑起,汪敏揉了揉眼楮,努力適應刺眼的光線。
「劉瑾,別來無恙。」不用回頭,她便能感覺他就站在她的身後,那樣富有侵略性的眼神,就算是不回頭也能感受到他眼楮所帶來的壓力。
劉瑾欠了欠身子,臉上卻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屬下也不想這樣粗魯的請大姑姑回京。只是大姑姑這些年過得太逍遙自在,似乎把我們這些舊人都給忘得干淨了,屬下沒辦法,這才——」想當初,那麼大的冰雹,他也算是盡心盡力,這個女人心思太狠,居然能一年三年都不再跟他聯系
汪敏仔細的回想一下,這才想起在那一天,就在她決定用自己吸引劉瑾注意力的那天。戒指現身的當天晚上,劉瑾就以商談要事為由困住了劉公公,再然後,數個黑衣人闖入了劉公公的臥室,再然後——
睡夢中的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她人已經坐進了進京的轎子……
「請我,呵呵好大的排場」她瞪了劉瑾,視線交錯,她卻被他額頭那一處淺淺的疤痕給吸引住︰「劉瑾啊,你到底有多恨我?就算是為了避人耳目,也不用釘死轎子里所有的縫隙吧?」他想悶死她嗎?
她身體太差,只能坐轎子,一連走了十多天,晝夜不停這才到了京城,今天卻是她這些天來第一次見到陽光
「如果大姑姑這一次在進京路上遇刺,劉瑾一定會第一個擋在大姑姑前面,劉瑾的身體就是大姑姑的盾牌——」他緩緩走上前,與汪敏並排而戰︰「這樣講,大姑姑應該知道劉瑾有多恨你了?」
「少在我面前胡說」那道傷痕,是那年冰雹留下的痕跡嗎?在他姣好英俊的臉上,這個印記顯得是那樣鮮明,讓她想不注意都難。「你當然不會讓我死,要不你多虧本,好大一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就這麼沒了,你能不拼命?」
「呵呵……」他但笑不語︰「知我者,大姑姑也……」
她人已經到了京城,就是棧板上的魚肉,她出了諷刺他還能做什麼?再說,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動用了她自己這條大魚,這才讓劉瑾不得不親自押送以防萬一,這才解了劉公公之圍,也同時讓李東陽有機會跟著他們一起回京。
既然她選了,就不可以後悔「向柔怎麼樣,下雨時,腿還會痛嗎?」。汪直已經對她恨之入骨,就算她還有利用價值,就算她巧舌如簧,他也未必會放過她。生死之關,她才發現原來她最最放不下的,還是向柔——那個照顧她那麼多年、真正把她當妹妹看的可憐女子……
「為什麼你每一次見到我,首先問的,都是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劉瑾眨眨眼楮,誘惑到︰「你難道不想知道接下來我準備把你送給誰,你不想知道自己現在值多少東西嗎?」。
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奈︰「難道,你不想掂掂自己的分量。沒準你還有可能拿出我看的上的籌碼,好把自己贖回來?」死到臨頭,卻總是再問別人——汪敏啊汪敏,他一直都看不明白,她到底是太笨,還是太自信?
「我不問,是因為我已經開不起你要的價……」不想跟他站並排,她甩開他,一馬當先的踏進門。
她開不起,是因為她明白他的野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學過他有關作惡的歷史,她絕不會允許他走到這一步
一道門進去後,還有一道門,在進入,居然是一道屏風,就在汪敏差異汪直這麼偏執霸道的人什麼時候開始見個人都那麼小心的時候。
屏風後面傳出一聲試探性的問話︰「敏兒,是你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頓,汪敏深呼一口氣,捂住胸口,不敢相信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走上絕路的時候,居然會在這個地方見到他
「敏兒,你怎麼不出聲,你……」太想見到她,想了三年,臨到最後見面的時候,他竟然怯場了。那雙腿,居然沒有繞過屏風的勇氣……
「大姑姑,您現在,還會認為您開不起劉瑾所要的價碼嗎?」。劉瑾隨後追過來,關上門,這才湊在汪敏的耳邊小聲的問道︰「還是,您算定劉瑾是個小人,所以才能就沒有用過正常人的想法來揣摩劉瑾?」
居然不是汪直,居然更不是于謙,劉瑾居然沒有用她來邀功,卻千里迢迢的把她給送回京,放棄了建功立業一展才能的大好機會「皇上許了你多少好處,你會把我交給皇上?」
「一定要有好處嗎?」。啪啪胸口,他一副很受傷的表情︰「就不能,一個受盡白眼發誓一定要拼命向上爬的卑鄙小人,覺得有個人比他自己更可憐,所以一時頭腦發昏——」
「我不相信。」想也不想的打斷他,汪敏拒絕的斬釘截鐵。
「那,就是——」再一次壓低聲音,他悄悄的附在她耳邊︰「屬下怕得罪皇後娘娘,這些您該信了吧?」
他居然猜到了,她當年刻意隱瞞的計謀,他居然已經全完猜到了始末——他知道了,而他又投靠了皇帝,那是不是代表朱見澈也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當年是故意布了那樣的局,故意把自己逼向絕路,只為了逃月兌汪直的掌控……
呼吸一陣陣急促,汪敏幾乎站不穩身子——自己埋怨他的絕情是一回事,被他埋怨自己心機深沉又是另外一回事。朱見澈,這個被自己逼著做了一次負心人的男子,在知道這個陰謀之後,會有什麼想法呢?
他,會不會已猜到——她在逼著他做負心人的同時,也在逼著自己對他死心,在這兩點上,她沒有給他們兩個人留下一點點的退路?
「敏兒,你怎麼了,敏兒?」突然發現汪敏的呼吸不對,朱見澈這才顧不得生疏,一下子從屏風那邊跑過來。奈何他的腿曾經負過傷,不是很靈便。著急之下,他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服,一下子撲到在汪敏面前。
「敏兒,听說,你在開封城病了很久……」這听說,一定是劉瑾說的。
汪敏見他自己都沒顧著爬起來就詢問她的狀況,心里又是一陣難過——誰又能想過,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曾經為了她擋在清兒的長刀之前,卻也親手在要將她凌遲處死的詔書上蓋上玉璽
「我沒事,我既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眼楮,在陛下眼里,應該都不算什麼大事。」不想再刺激他的,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忍不住將心中的怨氣發了出來。
「敏兒,朕——」他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解釋——拿她下天牢的是他,下旨凌遲她的是他,坐在大殿里等著她死訊的還是他
就算是冰雹漫天,他也依然穩坐龍椅,所有一切他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那句解釋,連他自己都不好替自己解釋
「汪小姐,陛下他——」很奇怪,當著朱見澈的面,劉瑾就會收起對汪敏那種輕薄的態度,語氣變得極其尊重︰「陛下他真的是有苦衷的,這些年他沒少——」
「你們都是有苦衷的,只有我沒有……」閉上眼,她想起花歡曉在天牢里對她的侮辱,她想到了那個天大的笑話——她戰戰兢兢的在汪直身邊跟了那麼久,卻還不如花歡曉在汪直面前的地位。她,被養大就只是為了替人打掩護、背黑鍋。而花歡曉卻是汪直嫡親的佷女,才是他真正願意相信的王牌
她被逼到絕路,不得不先下手為強以自保,到頭來——人人都有苦衷,獨她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汪小姐,你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你明知道這話陛下听了,一定會更難受——」劉瑾不明白,聰明如汪敏,為何連這一點都想不通——朱見澈要是心里沒汪敏,憑她區區幾句話的刺激又能有什麼大不了?可他現在會難過,是因為他在乎——明知道他在乎,卻用他的在乎來報復他,這真的是聰明人所謂嗎?
還是,汪敏只有遇到了朱見澈,才會亂了方寸沒了思考;而朱見澈也只有遇到汪敏才會沒了鐵石心腸,只會一味招架?
「劉瑾,退下」朱見澈突然抬頭道。
劉瑾猶豫了一下,擔憂的看了一眼汪敏,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下。
緩緩的爬了起來,朱見澈樓主汪敏,突然問道︰「敏兒,你到底有多恨朕呢?如果朕不是皇帝,你會不會恨的想殺了朕呢?」他知道敏兒就算再恨,也不會想殺了他,因為他是皇帝——敏兒,是個多麼顧全大局的女孩兒啊,即使她恨他
緩緩的搖了搖頭,汪敏堅決的推開了他︰「我不會,我不恨你,我為什麼要恨你,你只是做了一個君主該做的事無論是誰,謀害皇後本來就是死罪」沒有任何偏私,沒有任何猶豫,她就是無論是誰的那個誰——不比別人輕一分也不比別人重一分,在江山面前,她什麼都不是
她沒有要求他像言情小說里的男主那般——不離不棄,不愛江山愛美人;他也不應該要求她像每一個言情小說中的女主角那樣——
無怨無悔,一片痴心只等浪子一個回頭……
「敏兒,你怎麼可以不恨朕?」頹然倒地,淚水已經沾濕朱見澈的發鬢︰「你連居然恨都不留給朕……」敏兒,對他真的太殘忍——
她不恨,因為她從未指望讓他做她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