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汪敏終于被皇上赦免了所有的罪過,可以堂堂正正的以宮廷女官的身份出入宮廷。然而,她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之色——像是故意要避開她一樣,朱見澈調換了自己寢宮所有的宮女太監,而以前跟她相熟的那些小宮女小太監,都隨著她被調往皇後的寢宮。
她,是不是要感謝皇上的善解人意,肯分些熟人在她手下給她使喚?
挺直腰,帶著身後大批捧著午膳衣著華麗的宮女,匆匆的穿過漪瀾——這一切,都恍如隔世,她仿佛都開始懷念起昔日這相同的日子起來。
「敏兒,來,替義父送些禮物到太傅大人的府上去。」在人前的時候,汪直的笑容總是那樣的和藹,一如當年她幼小時的模樣。持續著他慈父的光芒,讓她活在所有宮女太監的艷羨中。
而她,也必須帶著假面具,那樣的感恩戴德,深深的福去︰「是,敏兒這就去。」
「要快,今日可是太傅大人家閨女招婿的日子。那位小姐,才貌雙全,太傅大人自從接來撫養,就視如親生一樣。」像是故意的一樣,汪直故意要把話說的那麼詳細。「那李公子也是一表人才,連皇上都另眼相看。你可要仔細的挑禮物,千萬別在太傅大人面前丟了咱們西廠的臉面……」
笑容有一點點僵掉,汪敏生硬的笑著,兩只手卻不自覺的糾纏在一起——他就麼快就成親了,快的她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她現在已經喝下了毒藥,與于謙再也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本可以獨善其身,干嘛非要來這里蹚渾水?
「是。」這次再見,就是敵人了嗎?
「還有——」招手讓汪敏上前,汪直故意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避嫌的掏出手絹擦拭她的發髻︰「怎麼這麼不小心,瞧,這一定是剛剛在御膳房沾上了面粉……」
剎那間,無數嫉妒的眼神就像是無數利劍一樣想把汪敏刺穿,她身後那麼多宮女太監,現在人人恨不得能是她——有個那麼有權勢的義父,可以不用在半夜里冒著寒風守夜,可以不用動不動就挨打受罰,也可以像她這樣前呼後擁不用看各宮主子的臉色
憑什麼,都是宮女,她可以直升而上;憑什麼都是宮女,她就不用日日夜夜操勞擔驚受怕的過日子?
汝非魚,安知魚之樂?
汝不是魚,又安知魚之哀?
就在這無數人的嫉妒不平中,汪直悄悄的靠近她,用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听得到的音量囑咐道︰「汪敏,你跟李東陽之間過去的事情,你打量著雜家就查不到嗎?哼,雜家把你從南京那個鬼地方給撈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包庇舊情人的今天你最好做的漂亮一點,否則——」
裝作關心似的拍了拍汪敏的肩膀,尖銳的指甲卻狀似不經意的掃過汪敏肩後的大穴︰「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到一陣陣的發麻?」
「你真夠變態」挺直腰,汪敏強迫自己忽略掉剛才那股不詳的感覺︰「那個書呆子背棄了我另娶他人,我重新回到廠公麾下,就是不詳便宜了他這樣的我,又怎麼可能對他手下留情?」既然汪直誤會了她跟李東陽之間的種種,那就讓她一直誤會下去吧——這種情況,總比汪直清楚的知曉了她跟皇上之間所有的牽扯要好的多。
輕蔑的一笑——果然女人就是女人,難怪她那日沒有投靠于謙而是直接冒死奔回他的身邊。這樣也好,最起碼她現在背叛的可能性又少了幾分︰「你最好如剛才所言,我自然會在人前待你如昔。呵呵,差點忘記了告訴你——」蒼老的眼楮里盛滿了殘忍的光芒,他毫不掩飾的說道︰「剛才你會感覺到麻,是因為藥的毒性已經深入你身體的各大穴道了。你的日子不多了,假如你再執迷不悟——」
寒意緩緩的從腳心升起,滿滿的往全身蔓延,汪敏很想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可是她冰冷的體溫騙不了汪直——她很怕,她不怕死,但是她會害怕自己毒發時候的樣子——她好害怕大志未酬,自己居然會比汪直這樣十惡不赦之人先一步受到報應……
「你放心,義父不舍得你死——你要是死了,義父還怎麼做別人眼中的好父親呢?」挑起汪敏的一束秀發,汪直笑的是那樣的得意︰「你會慢慢的、慢慢的忘記自己是誰,緩緩的、緩緩地變成一個白痴,就像是街頭那只會對人傻笑的傻子一樣……」呵呵,也許她到時候連傻笑都不會,就像是她小時候那樣,成為一個漂亮的不會任何思考的瓷女圭女圭——那才是他的義女,他最愛的敏兒的最該有的樣子。
好狠,太狠——也許汪直真的是最了解她的人的吧?他居然輕輕楚楚的知道,她不怕死,但是她最害怕自己會變得無知無覺「汪公公您放寬心,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寧可萬分痛苦毫無尊嚴的死去,也絕不能痴痴傻傻像個白痴一樣的活著——這一次賭不贏,她一定會自我了斷,絕不會再給汪直一個利用自己一輩子的機會
大明永康五年三月十七?太傅府
帶著數量龐大的貴重禮物,汪敏再一次站在這座府邸的前面——兩個多月前,她在這里撞見了李東陽,從而撿回一條小命,再次回到了汪直身邊。而現在,她已經可以堂堂正正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踏入這個府邸,代價就是她體內隨時可能爆發的劇毒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這場婚禮的不速之客居然不止她一人,還有那個總是喜歡多管她的閑事的朱見澈……
對視的第一眼,汪敏就發現朱見澈的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看來他又誤會了,她的到來,居然讓朱見澈更加堅定了以前對她的種種猜測,更加的認為她會對李東陽余情未了。
怎麼辦?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皇上在她也不能停下來——停下來,汪直絕不會饒了她,她不想當著朱見澈的面,就在那屬于他的皇宮里慢慢的變成一個痴呆
「你來干什麼?」很高興的是,由于新郎的不高興,她接下來的戲會比較好演一點。
「怎麼,我不能來嗎?」。眼見朱見澈因為李東陽這冷漠的語氣,雙手都已經緊握成拳,汪敏更加小心的回答道︰「怎麼,我們西廠連給你這個小小的太學生道喜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西廠,西廠
李東陽想不到,真的會有一天,汪敏會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經的對他說她代表著西廠這個充滿血腥跟罪惡的地方
「不要跟我提你出自哪里」世人皆知的事情,可憐他當初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可憐他居然會以為她是個良家婦女、是個孤苦可憐需要他保護的弱女子「听你嘴里說出那兩個字,我都會惡心」
很好,她要的就是這效果
汪直今天派她來的目的,本來就是逼她離間他們
現在,只要不是個傻蛋都會听得出來李東陽曾經跟她有過一段過去,而她,現在就是要讓大家無限制的猜想她跟他這段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好是,于謙這邊的人都以為李東陽對她余情未了,她要所有于謙這一派的人,都永遠不齒跟李東陽為伍
然而,不止為了她跟汪直的利益,就算是為了日後李東陽不受到于謙的牽連,她也必須讓他跟他們劃清界限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濃縴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在大家狐疑憤怒的眼神下,她神態自若的朗誦這段詩詞︰「李公子曾經念來給小女听的,怎麼,公子您都忘記了嗎?」。
一時間,大堂里面一片嘩然,那些飽讀詩書自詡為正義之士的朝廷文官們,都開始竊竊私語,討論起李東陽這個新秀的人品問題來。
「……」畢竟是誠實之人,李東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居然不知道要否認。
「東陽,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沖出來,指著汪敏的鼻子問道︰「告訴為父,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這個妖女存心污蔑你,老夫現在就——」
「你想干什麼」他還沒說完,皇上已經站了起來,不著痕跡的站在汪敏身後。「你想對朕的宮女怎麼樣?」
「……」李大人早已不在朝中為官,但是他一門心思忠君愛國,自然不敢回答一個皇帝的反問。無奈之下,他只能跪下︰「為臣該死」人已跪下,眼楮卻還盯著自己的兒子——滿盤皆輸之下,他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予兒子的身上︰「否認啊,你怎麼,你怎麼可能對著妖——對著她、說那樣的話?」妖女這兩個字,在皇上殺人一樣的視線下,他終究吞回了肚子里。
沉默,整個大廳里一片死寂,李東陽只能用沉默來回答自己的父親,以至于在座所有于謙一派對他的質疑。
「逆子」不能再追究那個妖女,悲憤得不到宣泄的結果就是,李東陽的父親舉起拐杖就要砸下去
「不——要——」眼看李東陽被打倒在地,汪敏想也不想就撲上去,擋在他身前︰「李大人,在皇上面前,你居然也敢擺父親的架子」
李父這才不甘心的放下拐杖,滿臉希冀的看向朱見澈,希望他能給自己的兒子主持一個公道。朱見澈這才滿面寒霜的走上前——剛才,汪敏在他措不及防之下撲了上去,差點嚇壞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單薄的根本經不起李父的拐杖嗎?還是,她真的對李東陽太用心,以至于顧不上自己的安危?
「李東陽,朕問你,你真的要娶于小姐為妻嗎?」。他偏私了,這麼的明顯,完全不顧天下人會怎麼看他︰「如果你是受人逼迫,朕一定會為你做主,朕要听你親口說出來……」
為什麼,他這樣寶貝的敏兒,在你眼里,居然會比不上一個深閨里養大的凡俗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