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菀沒上班,在床上躺了一天,也想了一天,晚上八點多,陳勁就回來了,見她一臉菜色,罵了幾句,找人訂餐送過來。
他在書房忙活完到臥室時,已經十一點半,想要洗澡一模到脖子上的紗布,算了,髒著吧。林菀捂得嚴嚴實實的側著身子背對著他,呼吸均勻,但是根據他的經驗,十有八/九是裝睡,他只留了自己這一側的床頭燈,順手拿起一本雜志翻看。
正看得入神,旁邊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這樣有意思嗎?」
他回頭,只見林菀正定定的看著自己,一字一句的問︰「相互怨恨,相互折磨,有意思嗎?你不累嗎?」
他毫不遲疑的回答︰「不累,有意思。」
那邊頓時沒了聲兒。
過了會兒,陳勁放下雜志,踫了踫結著血痂的耳垂,問︰「你知道朱厚嗎?」
林菀嗯了聲,不就是那個不務正業的明朝皇帝嗎?難道陳勁要和自己討論這個人?難不成這人是他的偶像?沒準兒,據說這廝也挺變態。
「我小時候看明史,讀到他有個豹房那段特羨慕,不久後過生日時外公問我要什麼禮物,我說要一只豹,外公哈哈大笑隔天送了只貓敷衍我。後來我去老家過暑假,大舅說給我準備了驚喜,到那兒一看原來是只幾個月大的豹崽子,當時真是欣喜若狂。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膩味了,因為這東西根本就失去了野性,溫順的跟一貓似的,再後來就送給動物園了。」
「再後來,我又養過一些動物,烈馬,狼狗,藏獒,都是新鮮一陣兒,時間久了馴服了就沒意思了。嗯,還有蛇,很狡猾。」他說到這兒像是回味的笑了笑,然後看到林菀眼楮睜得大大的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于是挑挑眉毛問道︰「干嘛這麼看我?」
林菀听得毛骨悚然,尤其是他說到蛇的時候,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警惕的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陳勁滿意的看著她的表情,模模她的腦袋,繼續道︰「後來我才發現,動物都不過如此,人才是最復雜的,也最有趣,就說你吧,你有時候看著特脆弱甚至絕望,可是從來沒真正絕望過,一恢復力氣馬上又開始興風作浪……」
「你是想馴服我?」
陳勁不回答,又開始自說自話︰「我剛得到那只豹崽子的時候,天天摟著它睡,睡前還尋思著這小東西會不會突然給我一口?真是又緊張又刺激,時常睡到半夜就忽然醒了,結果一瞧這家伙比我睡得還死呢。」
「我現在又找到了那種感覺,看著你天天用殺人的小眼神兒瞪著我,我就想你會不會還像上次那樣,趁我睡著時拿枕頭悶死我呢,或者是換點別的方式,比如,」他略一停頓,似乎是真的在思考,「拿刀子捅了我,或者是,把天然氣閥門一開來個意外死亡?」
林菀听得脊背發涼,像是有一條蛇沿著後背蜿蜒而上,她的想法他居然都知道,這人真是太可怕了。她不甘示弱的反問︰「那你還敢留我在身邊,你不怕死?」
陳勁淡然一笑,「當然怕啊,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怕,但是越害怕才越刺激不是嗎?生活這麼無趣,不得給自己找點樂子嗎?」
林菀沉默了一下,認真的問︰「可是,你不覺得這很危險嗎?也許,我是說也許,你會愛上我。」
換來陳勁一聲嗤笑,「愛?你相信?」
林菀眼神黯然,悶悶的說︰「我當然信。」
陳勁伸出食指和中指,細細摩挲著她圓潤的耳垂,不以為然的說︰「瞧,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我不信。」
林菀不服氣的小聲反駁︰「那是因為你沒遇到過。」
陳勁挑了挑眉毛說︰「你在跟我炫耀?可你怎麼知道你遇到的就是真正的愛情呢?也許它只是個開頭,過程和結局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而你現在所擁有的只是它的回憶,回憶是會被主觀化的,它被你一次次的美化,強化,到最後你早就忘了它最初的樣子……」
「所謂愛情不過是你們這些女人幻想出來自欺欺人,偶爾也拿來騙騙別人的東西,在我看來,談情說愛還不如多做幾次愛來得實在。」
越說越不像話,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菀憤憤的總結︰「你不是不信,是根本就不懂。」
他笑,「我不懂,你懂?我只知道吃飯睡覺和上床都是生理需要,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等你到了三十就明白了。我就納悶了,你跟你那未婚夫連床都沒上過,還整天愛來愛去的,萬一結婚後發現他是個性無能,你還能繼續愛他?等你們那點兒多巴胺用完了你們靠什麼維持所謂的感情?」
林菀氣得想罵人,剛要開口反駁,又一想跟這種人在邏輯上根本無法溝通,也沒有辯解的必要。
陳勁繼續撫模著她的頭發,收起笑意,嘆息一聲說︰「生命原本悲涼,林菀,你還太年輕,以後你會發現這個世界沒那麼好……」
「我早就發現了。」林菀賭氣道。
「不,你還沒發現,你還對它抱有幻想,比如說現在,你無時不刻不盼著我得到報應,可是我還活得好好的,比很多人都要好,老天在看著嗎?不,根本就沒有什麼老天爺,那不過是軟弱的人在自我安慰罷了,所謂的天不過是一層氣體,世界也只是一堆冰冷的物質和一群自私軟弱的人構成的。」
「好東西總是資源稀缺,你說這世上有真善美嗎?有,可太少了,當你需要它們的時候,千呼萬喚不出來,想要活命,想要活得好,只能靠自己,靠這個……」他說著舉起拳頭,「夠狠」,然後指了指腦袋,「這兒,夠快,」最後指了指心髒的位置,「還有這兒,夠硬。」
他的手一下下的捋順她的短發,掌心溫熱,像熨斗一樣熨帖著她的頭皮,好像要借由這種方式把自己的觀念輸送給她,給她洗腦,林菀郁悶的拉下他的手,抬頭時恰好捕捉到他的眼神,沒有溫度,不像是冷,而是涼。
林菀愣了一下,鄭重的說︰「你太偏激了,陳勁,我們打個賭吧,總有一天你會不顧一切的愛上一個人,然後你會覺得世界不一樣了,收回你今天所有的話。」
陳勁側過頭,看著她烏黑的大眼楮,盡管對她說的內容完全不認同,還是被她凝重而堅定的神情吸引,一時間兩人都專注于對方的眼。林菀第一次注意到陳勁的眼楮,一直以為他是單眼皮,原來是內雙。而且他的瞳仁居然也很黑很深邃,她在那里看到自己堅定的身影,不知為什麼忽然有了信心,這一場戰爭,她也許不會輸得太慘。
「好。」過了好長時間,久到林菀以為他不屑回答,陳勁忽然一口應承。
「既然打賭,就得有個賭注。」林菀乘勝追擊。
「你想要什麼?」陳勁眉毛一挑,雖然鐵定自己不會輸,但還是很好奇林菀所謂的賭注。
林菀面色平靜的說︰「我要那份資料,原件。」
陳勁隨即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什麼東西,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小瞧了這個女人的堅決,可是隨即釋然,區區幾張紙算什麼,反正他已經達到了目的,該保住的保住了,想得到的得到了。其實比起打賭,他更偏向有把握的抉擇,但這一局的輸贏都在他把握之內,所以他毫不遲疑的同意了,「沒問題。」
林菀不放心的問︰「你會遵守約定吧?」
陳勁笑著捏捏林菀的鼻尖︰「傻姑娘,既然跟我打賭你就得信我,不然不是沒盼頭了?」
晚上六點鐘,剛剛下班的林菀坐在某間咖啡廳,對面坐著一個男人,穿著粉色襯衫長得讓女人汗顏的男人,剛才在路上搭訕,非要談一談,她本不想理他,這年頭騙子橫行,越是好看的越危險,可是他說了個關鍵詞,她立刻駐足了,因為他說的是陳勁。
她當時有點月兌線的想,這人不會和陳勁是那種關系吧,陳勁在她眼里就是洪水猛獸,牛鬼蛇神,各種的變態,說他是雙性戀她也不會奇怪。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譚,名希哲,希望的希,哲理的哲。」男人裂開一口可以牌牙膏廣告的白牙,笑呵呵的說︰「林小姐舞跳得不錯啊。」
見林菀面露警惕,他解釋道︰「那天剛好在場,恰巧看到一場精彩的演出,回去查了一下,知道了你們之間的事兒……可惜你出事時我不在國內,不然一定不會讓他得逞,這家伙越玩越大了,簡直是無法無天。」
「冒昧問一下,你和陳勁是什麼關系?」林菀問道。
「亦友亦敵。」男人眨了眨丹鳳眼,略顯神秘的說,「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合作。」也不等林菀回應,他就自顧自的繼續︰「其實車禍的證據要重新收集也不是不可能,雖然物證被他們毀了,但畢竟涉及人多,只要先從幾個小人物著手,就能一點點把大魚拖出來……」
再次提到那件事,林菀有些失神,後來她也看透了,其實陳勁當初只是演了一出戲給他們看,說白了就是個障眼法,並不是無懈可擊,他所倚仗的就是手里那一張王牌,吃準了他們會息事寧人,而他們也真的只能如此。
她一想到這個,心里就溢滿了苦澀,抬手撫了撫並不凌亂的發絲,干巴巴的說︰「我和他的事會自己解決,不想弄得太復雜。」
男人似乎對她的拒絕感到意外,偏過頭看著她,說︰「可是我覺得我們合作會更有效率,難道你不想早日擺月兌他嗎?還是說你想留在他身邊,慢慢報復?」
林菀眼神一黯,他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告訴他自己是被迫呆在陳勁身邊的?因為他手里有讓她不得不屈服的東西?不行,這關系到王爸爸的命運,眼前這個男人一心想對付陳勁,他未必會在意是否殃及他人。
男人繼續道︰「你不用急著答復,也可以先調查我,畢竟了解一下自己的同盟者也是必要的,不過,說實話我覺得和那個人相處是件挺糟糕的事兒,我建議你還是早點做決定。
「我想我不需要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