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公平的東西,它不會因有人備受煎熬而加快速度,更不會因有人心生眷戀而放慢腳步。一晃就到了林菀的生日,這一天沒什麼特別,太陽打東邊出來,溫和的光線透過玻璃窗照到床上,鬧鐘在六點半準時響起。
直到林菀走進衛生間才發現了一點特別之處,她的牙刷橫在漱口杯上,上面擠好了一截牙膏,她呆了半晌才慢吞吞的拿起牙刷,漱口時發現杯子里的水還是溫熱的。
林菀心事重重的洗漱完畢,換了衣服來到餐廳時陳勁正坐在桌邊看報紙。她坐下後看到面前的早餐愣了一下,雞蛋煎的有點老而且形狀奇丑,大米粥貌似煮成了干飯又添了水,就是那兩碟涼拌小菜還算過得去……
陳勁瞥了她一眼放下報紙擦擦手說︰「別嫌棄,雖然賣相差了點兒味道還行。」
林菀奇怪的抬頭問︰「你做的?」
「啊。」
「怪不得。」
陳勁沒面子的咳了一下說︰「知足吧,給你瞧瞧我的。」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盤子,煞有介事道︰「幸福源于比較啊。」
林菀望過去,一時沒忍住抿著嘴笑了一下,拿起勺子盛了一口粥嘗嘗,怎麼說呢,這種東西味道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她想了想還是說了句︰「那個,燒焦了的東西最好不要吃。」
陳勁白了白眼,從善如流的用筷子把煎蛋焦了的一塊給摳了下去。他吃到一半就去接電話,林菀吃完收起自己的碗盤送去廚房,洗碗時瞥見腳邊的垃圾桶里有一團可疑物體,她低頭仔細一瞧,原來是兩個煎糊了的雞蛋。
她保持著那個姿勢心情復雜的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門口傳來陳勁疑惑的聲音︰「這是干嗎呢?」
林菀這才發現自己手里還拿著一只碗,水龍頭還開著……她連忙關了水龍頭,頭也不回的問︰「你吃完了?」
「嗯。」
「把碗拿過來。」
「哦。」
收拾完畢陳勁照例送林菀上班,開到半路上他忽然把車停到路邊下了車,林菀看向窗外,看見他走進斜後方的一家花店。陳勁出來時手里多了一大捧花,他今天穿了一套純黑色西裝,顯得人格外英挺和莊重,林菀看著他拿著花一步步走近,竟然生出了不合時宜的聯想。
待他上車後林菀才看清原來是一捧白玫瑰,他把花遞過來︰「給你的,看到花店才想起來還沒送過你花。」
林菀接過,低聲說︰「謝謝。」
看著嬌艷欲滴的白玫瑰,她不禁想起了西山的那一束紫菀,他是送過她花的。隨即又暗暗懊惱,自己記性居然比他還要好,不過是一把野花而已。可她沒能阻止自己的思緒,很快又從野花聯想到了更多。
她想到了那個夜晚,被音樂勾起的傷感,把他當做救命稻草一般依賴,熱情的回應……然後他真的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把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她至今還記得他灰白的臉色……
車子停下來時林菀才從往事里掙扎出來,陳勁說︰「中午我接你出去吃飯。」
林菀嗓子有點堵,嗯了一聲匆匆下了車,有點落荒而逃的味道。
林菀一上午都心神不寧,桌角的那束白玫瑰總能輕易的拐走她的注意力。小謝納悶道︰「你男朋友為什麼不送你紅玫瑰呢,不過白玫瑰也不錯,象征著純潔、高貴和純純的……」
林菀听了暗自苦笑,純潔。
中午還不到十一點,陳勁就打來電話說是到她單位樓下了。他帶她去的是幽靜地段的一家飯莊,裝潢並不奢華但是在本地很有名,來這吃飯都要提前三天預定才行。下了車他自然的拉起林菀的手說︰「菀菀,等會兒要見一個人。」
林菀腳步一頓,驚訝的問︰「誰啊?」
「一個很想見你的人。」見她表情狐疑,他又補充道︰「放心,我不會害你。」
林菀不免心下猜疑,又猜不出個所以然。
服務員引領著他們繞過一樓大廳矗立著怪石的水池,來到二樓的一個四人包間,里面已經坐了一個人,那人見他們進來立即起身,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青灰色襯衫沒打領帶,身材瘦削,臉色蒼白,五官俊秀,只是眉宇之間帶了些憂郁。
林菀在看清這人臉孔時立即呆在原地。男人見到她表情也很復雜,有些艱難的開了口︰「菀菀……」聲音干澀,似乎想要說更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林菀也根本沒給他機會,她呆滯了兩秒鐘之後轉身就沖了出去。
男人臉上浮現出濃濃的傷感,陳勁沖他說了聲︰「您稍等,我去看看。」
林菀蹭蹭下樓走到大廳時停下腳步,指著包間的方向質問追過來的陳勁︰「這是怎麼回事?」
陳勁鎮定回答︰「你爸很想見你,我就安排了一下。」
林菀聞言冷哼一聲,咬著牙譏諷道︰「你管的可真寬,連我的家事都要插上一腳。」
陳勁臉上沒什麼表情,此時的林菀就像一只刺蝟一般豎起全身的刺,尖銳得讓人心疼,他暗自嘆了口氣,走到她近前誠懇的解釋︰「菀菀,我不是有意干涉你的私事,我只是希望你以後有個依靠,他縱然千般萬般不對,但畢竟是你的父親,也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林菀吸了吸鼻子泄氣的說︰「不是我不想見他,是他不願意見我。」她說著苦笑了一下,「我已經四五年沒見過他了,剛才看見他時感覺很陌生,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說話。」
陳勁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心疼的說︰「菀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林菀苦笑,「你不能理解。」她拉下他的手說︰「像你這種被捧在手心上的人永遠都不會理解。」
陳勁沉默了下,柔聲問︰「可是你爸現在真心悔過,你就不能給他一次機會嗎?」
林菀愣了下沒有做聲,眼里閃過一絲掙扎,又听到他說︰「你也看到他的樣子了,他現在身體不大好……」
林菀猛的抬頭,問︰「他怎麼了?」
陳勁看著她的眼楮輕輕的說︰「二型糖尿病引發的腦癌。」
林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喃喃道︰「癌癥?怎麼會這樣?」
陳勁嘆息了一下答道︰「我年前去找過你爸,希望你們父女冰釋前嫌,當時他的情況很嚴重,一直在住院觀察。」
林菀眼里淚花涌動,責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菀菀,那個時候你情緒不穩定,我擔心你受刺激,你爸爸也是這個意思,這些年他一直很愧疚,回想起以前的所作所為,更加無顏面對你……」
林菀忽然冷笑出聲,「這是什麼邏輯?就這樣瞞著我,如果他真的……」她說不下去,抬手捂住嘴,眼淚嘩嘩流了下來。
「菀菀,」陳勁從口袋掏出一方手帕幫她抹去淚水,安慰道︰「你別擔心,你爸年後做了手術,很成功,現在正在恢復中。」
林菀搖頭呢喃︰「你們不該這樣。」
她說完就快步奔向剛才的包間。陳勁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欣慰的笑笑,然後嘆氣。最近抽煙抽得太凶,這一停下來就有點犯癮,想著他們父女久別重逢肯定要好好聊一聊,他就干脆找了個清淨地方抽煙去了。
林爸爸本來頹喪的坐著,听到門響立即抬頭,看到林菀時眼楮一亮,站了起來欣喜的叫道︰「菀菀。」
林菀腳步一頓,那種陌生混雜著熟悉的感覺再次涌上來,她抽了下鼻子,帶著鼻音說︰「爸……」
林爸爸驚喜交加,招招手說︰「菀菀快過來坐。」
林菀百感交集的走過去,遲疑了一下還是在坐在了對面,這麼一看她爸果然蒼老了許多,她哽咽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該跟您賭氣,我應該去看您……」
林爸爸眼眶頓時紅了,握住女兒搭在桌面的手說︰「菀菀,是爸爸不好,爸爸不稱職,你遇到這麼大的事都不能在你身邊。」
林菀搖搖頭說︰「都過去了。」
林爸爸愧疚道︰「菀菀,爸爸對不起你,在醫院躺了兩年我總算是想明白了,這都是報應啊……」
林菀忙回握她爸的手說︰「您別這麼說。」
「老話兒說的沒錯,人在做天在看,我跟你媽沒盡到父母的責任,拋棄了自己的孩子,現在老天全都給找回來了,我這身體算是跨了,要不是阿勁幫忙找了國外專家給我做了手術,我連這個年都過不去,你媽也落得個死于非命的下場……」
林菀听到陳勁名字時一愣,還沒來得及細想又被他爸下一句震驚到了,他爸還在沉痛的繼續︰「她還那麼年輕啊。」
林菀抖著唇問︰「您說什麼?她怎麼了?」
林爸爸驚愕了一下,似是猶豫要不要說出來,林菀再次追問︰「她到底怎麼了?」
「你媽媽五年前就去世了。」林爸爸沉重的說,「她十幾年前跟那個香港佬移民美國,那個香港佬做生意得罪了人,被人在汽車里安了炸彈……」他說到這哽住了,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看著女兒的眼楮傷感的說︰「菀菀,你媽媽死的慘連個全尸都沒留下,你別怪她了好嗎?」
林菀沒做聲,她還沒能消化這個消息,炸彈……這種只在影視里看過的殺人方式,怎麼會發生在她的媽媽身上。她也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感覺,就好像听到電視新聞播報了一樁人為災難,唏噓之余又多了幾分疼痛,對,是疼,身體里不知哪個角落已經開始抽絲一般的痛。
林爸爸見女兒木然的坐在那里,他從外套內袋掏出一個方形的開從里面拿出一張照片遞了過來︰「這是他們家佣人收拾遺物時保存下來的。」
林菀用食指將照片移了過來,這張照片並不完全陌生,以前那個家相冊里有一張,只不過是被撕了三分之一的,那是她的百日照,也是她家僅有的一張全家福。照片上男人清秀,女人嫵媚,兩人手里捧著的嬰兒白白胖胖……
她爸顫抖的聲音還在繼續︰「這些年我一直想不開,記恨你媽,恨她絕情,還連累了你,直到阿勁前段時間找人尋她,才知道她已經不在了,看到這個才知道至少她心里還是有我們的……」
林菀呆呆的看著,听到啪嗒一聲,才意識到自己落了淚,那一滴淚水剛好落到照片那個女人的臉上,她忙抬手輕輕抹去,看到那個女人精致的眉眼,和自己那麼像,卻又比自己艷麗了幾分。
一張紙巾遞到面前,拿著紙巾的手蒼白枯瘦,青色的血管像浮在皮膚上一般,林菀看得心中泛酸忙接過紙巾。還沒等擦干眼淚就听見房門被推開,父女倆一齊抬頭看去,原來是陳勁回來了。
他大步走過來,看到林菀面前照片時皺了皺眉說︰「伯父,我們不是說好了……」
林爸爸悻悻道︰「我一時激動就沒忍住。」
陳勁視線回到林菀臉上,看著她臉頰上掛著的晶瑩的淚珠,心疼的問︰「菀菀你還好吧?」
林菀點頭,他直接用手指為她抹去眼淚,然後在她旁邊坐下看向對面的林爸爸說︰「伯父,您身體還在痊愈中,切忌傷神。今天是菀菀生日,你們父女好幾年不見了,咱們說點輕松的好嗎?」
林爸爸收好照片,隨口附和道︰「是啊,菀菀,爸爸還沒祝你生日快樂呢。」他說著從旁邊的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遞過來,有些感慨的說︰「我記得你以前就喜歡吃這種榛果巧克力,每次我出差回來給你帶一盒你就特別高興,現在還喜歡嗎?」
提及往事林菀不免有些失神,她小時候的確喜歡巧克力,但後來想想,那時的巧克力于她不過是一種證明,證明爸爸還愛她還惦記著她。從那以後她漸漸養成了愛吃甜食的習慣,因為會有一種幸福感。一時間那些灰暗的一幕幕都被帶了出來,不禁忽視了對面人期待的眼神。
陳勁攬著她的肩膀笑著沖林爸爸說︰「她啊,現在還是喜歡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幸好怎麼吃都不胖不然非得變成小肥豬。」
林爸爸表情這才輕松了一下,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卡放在盒子上面,略帶歉意的說︰「也不知道你們小姑娘都喜歡什麼東西,想要什麼就自己去買吧。」
林菀回過神來忙推辭︰「不用了,以前寄的錢還有好多,我現在的工資夠用了。」
林爸爸堅持︰「拿著吧,爸爸現在也就能在這方面補償補償你了,你們年輕人花錢地方多,交際旅游玩樂哪樣不要錢?現在有男朋友了還不得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點兒?」
林菀臉上一熱,也不好戳破,陳勁在旁邊將計就計道︰「伯父這您可說錯了,我倒希望菀菀別穿太漂亮,那樣我會有壓力的。」
林爸爸見女兒低著頭沉默還當她是在害羞,欣慰的笑了起來,蒼白的面孔也變得生動了幾分。
氣氛好轉,陳勁讓人上菜,照顧到林爸爸的身體菜色以清淡為主。席間林爸爸詢問了女兒的近況,因為陳勁在場特意回避了那一樁不幸,多是問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兒。林菀是問一句答一句,她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心情很沉重,對于眼下這種局面更是感到由衷的別扭。
陳勁倒是跟林爸爸很熟稔,即使林菀不說話也不會冷場,兩人一來二去就聊到了生意方面,林爸爸經營了一家中等規模的服裝廠,一直給國外幾個品牌做訂單,說到現在利潤越來越低,陳勁建議他走自主設計的路線成立自己的品牌,還說在相關程序上他能介紹熟人幫忙照應。
聊到至誠現在的困境,林爸爸誠懇道︰「阿勁你要是有需要盡管開口,伯父雖然沒有大錢,但是多少還是能幫上一點的。」
陳勁連忙拒絕︰「伯父您的心意我領了,這點兒問題我們自己能解決。」
林菀听著倆人熱絡的聊天感到格外的不自在,听到這一話題瞟了一眼旁邊的人,低聲問︰「你真不需要?」
她幾天前還在網上看到報道說,至誠為解燃眉之急已經賣了一塊地了,有評論說這是權宜之計無可厚非,也有人說地產商賣地是走投無路,有點悲哀,還有人戲稱這是「砸鍋賣鐵」的行為。她雖然對生意場上的事兒不了解,但是看他現在每天都要應酬到很晚就知道他的危機還沒完全解除。
陳勁臉上的別扭一閃而過,連聲說︰「真不用,我有辦法。」
一頓飯吃的還算圓滿,最滿意的是林爸爸,其次是陳勁,林菀的感受就可以忽略不計了。走出包間時林爸爸還拍著陳勁的肩膀說︰「阿勁吶,有你照顧菀菀我就放心了。」
陳勁微笑著應承,林菀低頭不做聲。他們倆人越是親近她就越是難受,像是揣了個彌天大謊一般煩躁慌亂,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只無形大手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最後連眼皮都跟著添亂,一下一下的跳個不停。
三人走到大門口時正好和進來的一行人打了個照面,林菀恍惚之中听到一個似是熟悉的聲音叫了自己的名字,她緩緩抬頭,看清楚對面來人時如遭雷擊,抬起的那條腿像是不知如何落地,整個人都晃了一晃,和她並行的陳勁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腰。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明晃晃的照進來,落到林菀的身上,臉上,她整個人都暴露在陽光之下,無所遁形,她忽然想冷笑,該來的遲早會來。
對面幾人越走越近,陳勁和林爸爸也都停下腳步。明明只有幾步之遙,林菀卻覺得自己走過了山水重重。她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讓自己成功的發出聲音,艱難卻清晰的說︰「伯父伯母,你們好。」
作者有話要說︰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一晃這文就要滿三個月了,要不是最近各種的影響,早就該完結了。
老劉感謝每一位看文的朋友,那啥,大家都冒個泡說兩句合個影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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