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盤嚇了一跳,後退了兩步,頭低的更厲害了,絞著手指蚊子一般的說,「大娘叫過去。」
燕兒將黃小花遞給青兒,「磨盤,你好好說,大娘叫誰過去?還沒有到去後院的時候呢。」
磨盤飛快的抬頭看了一眼燕兒,伸手一指,「大娘叫你帶她過去。」
林華一看,咦,被指的好像是自己。
燕兒便說知道了,磨盤轉身就跑。
燕兒就上來牽了林華的手,「走,寶姐兒,大娘叫我帶你去見她。」
裝了一天多的小孩子,林華已經心里建設成熟,熟稔的任由燕兒牽了手,心里想著就當怪阿姨調戲小蘿莉了。
王婆子住正屋,燕兒帶了林華穿過前廈走進客廳,卻不停留,又帶林華拐進客廳邊上的一個里間里,王婆子正坐在桌前,拿著一張紙在看。
燕兒在門口行了個福禮,脆聲說道︰「大娘,我將寶姐兒帶來了。」
看見林華來了,王婆子笑盈盈地,卻不站起來,只招手道,「寶姐兒,來,過來大娘這里。」
燕兒就推了推林華示意她上前,然後自己行了個禮就告退了。
林華不太願意上前。
王婆子其實年紀並不大,只三十多歲,皮膚白皙,干淨整潔,而且笑意盈盈。
只是林華就覺得她看自己的時候那種笑容,很像以前老板將難搞的客戶交給自己的那種樣子,充滿了算計。
可是,林華還是上前了,不但上前,她還得求著王婆子賣了她呢。
林華學著燕兒,有些別扭的蹲身行了個福禮,
王婆子並不起身攙扶,也不像從前那般說什麼「不必多禮」之類的話,林華心中嘆了口氣,只得將整個蹲身福禮行完,然後上身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小月復上,微微垂著眼簾等著王婆子的訓示。
過了好一會,王婆子一如既往的爽朗聲音才再度響起,「哎呀,寶姐兒果然聰明,才過了一晚就變得如此懂事知禮了,我老婆子果然沒有看錯人啊。」
林華嘴角忍不住抽了幾抽,還不是您老人家要立威嗎?「都是燕兒姐姐教得好,方才燕兒姐姐正教我們走路呢。」
王婆子一笑,又爽朗的說道︰「好了,燕兒可不止教了你一個,你卻是學的最快的。來,寶姐兒,抬起頭來。」
林華抬起頭,見王婆子白淨的圓臉和氣的笑著,看起來很像是菩薩一般的慈善人,林華心中不由一緊,轉而想到之前王婆子拿的那張紙,不會是傳說中的那個啥吧?
王婆子又朝林華招了招手,笑著說道︰「來,寶姐兒,過來!」
林華看了看自己和王婆子相距不到五步的距離,只得又上前走了四步,站在王婆子身邊,恭聲喊了一聲「大娘。」
王婆子拉起林華的手,將她拉近身邊細細看了幾眼,半晌才笑著說︰「我老婆子一直想有個你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兒的,可惜只得了勝哥兒一個,勝哥兒他爹連勝哥兒都沒能看到,唉,可惜啊。」
難道王婆子一個人置起的這份家業?不過王婆子對自己這個要被賣掉的幼女說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林華想不明白,只得反握了握王婆子滑滑的手,安慰起她來,「大娘莫要傷心,公子懂事明禮,又有一副好心腸,以後定能掙上很多的銀子,讓大娘以後跟著一起享福的。」
王婆子嘆息了幾聲,不再談這個話題,一手拉著林華,另一手取了桌上的那張紙,說道︰「寶姐兒,你雖然年紀小,可是我王婆子做事從來不欺心,因此要和你講清楚,你是要自賣自身的,並且說定了不要賣身錢,沒錯吧?」
林華心道正文來了,連忙又跪了下來,「正是如此,我是自願賣身的,還請大娘可憐我,賞我口飯吃。」
王婆子一聲輕嘆,扶起林華,將那張紙遞給林華,「你是認得幾個字的,你看清楚這張絕賣契,若沒有問題,就按個手印吧。」
林華接過那張絕賣契,仔細看著這張傳說中的賣身契,默讀著上面什麼「貧困無依自賣自身」的內容,心中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王婆子不再阻攔她行禮,這是要明確主僕關系了,哦,不對,要明確貨物和貨主之間的關系了,昨日林華雖然年幼無依,卻是一個平民,和王婆子卻是平等的關系,現在要按手印了,關系自然不同了。
只不過看著這賣身契,林華心中禁不住的翻騰起來,這是賣身契啊,還是一張絕賣契,也就是說林華按了手印,就再沒有自己,生死也就掌握在王婆子手上了,獨立自主生活了三十多年,做了十幾年的職業女性,忽然有一天卻要簽這個賣身契。
這樣薄薄的一張紙,卻是一個分界線。
若說發現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後心頭是恐慌無比的話,那麼這張賣身契就徹底的埋葬了自己的過去,那個有喜有憂、恨多余愛的過去。
林華心中不由得一笑,自己好久沒有簽過字了。
以前工作時簽過無數份合同,那上面都是一串串的數字,代表著自己的成功,簽字的時候心中充斥的是滿滿的成就感。
可是最後一次簽字,簽的卻是屈辱,心頭滿滿的全是恨,恨他們,恨自己。
現在,想必在原來的那個世界里,他們正在相擁著慶祝得來不易的幸福吧。
林華右手一握,想要尋找筆,可手中空空如也,對了,這賣身契用不著簽字,只要十分簡單的按個獨一無二的手印上去就可以了。
也罷,反正也回不去,反正必須要放下,那就放下吧。
林華長長的嘆了口氣,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王婆子。
王婆子始終穩穩的坐著,滿含笑意的眼楮一瞬也不眨的看著林華。
林華忽然一笑,聲音有些干澀,卻極清楚的問道︰「大娘,按手印的墨呢?」
王婆子哈哈一笑,遞過來一個墨盒。
林華伸出左手拇指,狠狠的按進墨里,然後又將那張絕賣契放在桌上,用力的按了上去,直到確定整個拇指指紋全部印上去了,才拿開手指,認真的確認過了指紋的確完整清晰,才將絕賣契遞還給王婆子,「林華就托付給大娘了,還請大娘多多照拂。」
王婆子取過桌頭放著的一個黑漆木盒,將那張絕賣契賣折好放了進去,轉身看著林華笑道︰「寶姐兒,你放心,大娘自然不會虧待你,定然會為你找個好去處,以後說不定大娘還要托寶姐兒照拂一二呢。」
什麼情況下自己這個被賣的,能照顧到王婆子這個賣人的?王婆子打算將自己賣到什麼地方?
林華心中吃了一驚,隱隱有些不安,只能勉強笑笑,「大娘,我以後一定好好干活,絕對不給大娘丟臉。」
王婆子一笑,雖然看起來成熟,可到底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那里听得懂自己的意思呢,「好了,寶姐兒,去找燕兒吧。」
林華卻沒有立即動,微微垂下眼簾,趁機看了一眼那個黑氣木盒,慢慢的行禮告退,慢慢的轉身走了出去。
其實她是想問,自己以後有沒有恢復自由身的機會,可是理智告訴她現在不適合問。
好比你到了一個公司,老板剛剛告訴你,你被錄取了,作為應聘者應該是感激涕零,詛咒發誓表決心以後一定好好工作,回報老板的信任和厚愛才對,怎麼能一上來就問老板我什麼時候能走人呢?
可是現在又不太像,這份工作是終身制的,而且一旦錄取就生殺由人了,以後的興趣愛好、婚姻大事、朋友等等一切,都要看老板的臉色了。
從桌邊到門口,不到十步的距離,林華眼眶發熱,卻覺得那段距離如此漫長,每一次抬起腳來,林華都想轉過身來,大聲的告訴王婆子「我不賣了」,可是身體卻機械了一般,只是一步接一步的邁著相同的步伐,慢慢的走出了房間。
掀開門簾,林華看見燕兒站在客廳門口,像在等著自己,只不過也許是客廳外正是朝陽燦爛,燕兒的臉竟有些模糊不清。
燕兒迎上來,看了一眼還是微微晃動的門簾,俯身低聲的問︰「寶姐兒,你怎麼了?」
林華搖搖頭,「我沒事,燕兒姐姐。」
燕兒卻伸出手來,模向林華的臉,「沒事怎麼哭了?」
林華伸手一模,才發現自己竟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