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充滿著壓抑的寂靜。
林華寶一動不動的站著,眼楮低垂著,不肯抬頭。她這種姿勢,透著一股無言的執拗和抗議。也許是一種直覺,林華寶從心里認為,林老爺的意外死亡肯定和周宣和月兌不了關系,周宣和身上透露出來的那種隱忍和愧疚看起來如此明顯,他和林老爺,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就算掌握了大宋一部分經濟勢力卻遠遠沒有達到左右整個朝局的皇商,就算兩人是莫逆之交,好友死了,可以傷心難過,但是如此愧疚的樣子,就有點問題了。
半響,听得周宣和長長嘆息,幾近囈語的說道︰「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將靜之牽扯進來,是我算錯了他,沒想到他竟然恨我到這種地步,反而連累了……」
這個他應該不是指林老爺吧,那這個他是害死林老爺的元凶嗎?他是誰?先皇?還是周宣和的其他仇家?林華寶不由蹙緊了眉頭,之前她過得太過逍遙和狹窄了,每天局限在書院和林府的兩點一線,因為生性懶惰連逛街都沒有什麼興趣,現在才發現自己了解的東西太少了些,若是知道的東西多些,現在就可以從周宣和的話里推測出仇人的身份,甚至是確切的知道仇人的姓名。林華寶這個念頭是一種直覺,直覺讓她不由得相信這個才第二次見面的人,這種相信卻不是因為他的定郡王的身份,而是周宣和這個人給林華寶的感覺,覺得他沒有說謊。
過話又說回來,周宣和雖然不是元凶,林老爺的死卻和他月兌不了關系。林華寶低著頭,定定的盯著自己露出裙邊的繡鞋上的明珠,這還是上次林老爺特意給她帶回來的,說是深海珍珠,個個都有龍眼大小,光華瑩潤閃亮耀眼。林華寶不愛脂粉首飾,林夫人便讓針線上人給她綴在了鞋子上,林老爺笑呵呵的說著,他不能在家陪著女兒,就讓這深海明珠和自己的掌上明珠作伴了。林華寶漸漸濕了眼眶,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下來,在光滑可鑒的青磚地面上聚成了兩灘小水窪。
「你……」只听得周宣和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接著周宣和深色的衣擺出現了林華寶下垂的視野里,他拿了方青色的帕子,微微蹲來,輕輕的為林華寶擦拭眼淚。林華寶抬起頭來,看見周宣和緊皺的眉頭和顏色稍淡的幽深眼眸,那眉頭鎖得那麼緊,那淺淡的眸子幽深得讓人看不到底,林華寶緊緊盯著他,一時間腦中空白起來。
「你,別難過!」
周宣和的聲音低啞,他緩緩說話的時候,他聲音中特有的那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磁性更加濃郁,讓林華寶堵得幾乎要炸裂的胸口稍稍的通暢了些,「不,靜之……林老爺不在了,你的傷心難過我都懂。我的意思是說,你母親還臥病在床,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十歲小姑娘,你是清醒而明白的,知道現在需要安撫好你的哥哥,照顧好林夫人。」
「呃……」他沉吟著,拉長了聲音,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視線定定的盯著林華寶的眼楮,好像看進了林華寶的心里,道︰「靜之說過他剩下的一對兒女中,兒子資質尚可,頗具毅力,然易被一葉障目,故需人引導;女兒大難之後靈竅已開,現年紀雖小,卻心明目聰,又懂進度擅把度,將哥哥引導的極好,也和母親的關系都彌補的不錯,他希望在他離開之後,女兒能夠辛苦些,負起林家的擔子,督促哥哥走上正途,開導母親心意順遂,以免讓他無法安心。」
林華寶听著,有些恍惚的看著周宣和,看著他泛白的鬢角,又想起了林老爺。林老爺四旬過半,雖然外人看起來富比王侯身無憂慮,又在大宋這種商人極有地位,應天皇商林這個招牌拉出來,足以和那些新老王侯的名頭並駕齊驅,可是誰又知道他背後付出了多少辛苦?誰又知道林老爺有多少早生的華發?林華寶想到這里,不由盯緊了周宣和的鬢角,他好像才三十出頭吧,眼下有黑影,額頭有淡淡的皺紋,那鬢角和四旬過半的林老爺相差無幾,在不為人知的背後,他又付出了多少辛苦?
「你,寶姐兒,你還好嗎?」。許是見林華寶神情恍惚,周宣和稍微提高了聲音問道。
這樣的人,和他接近的話,難免會被他波及吧?電視里都演了,主角苦逼,主角不死,死得都是那些「慧眼獨具」看出主角的不凡之氣從而苦苦追隨在主角身邊的那些重要配角,按此推論,周宣和是主角的話,那林老爺就是死掉的配角。林華寶嘴角一翹,強壓下心頭的不忍,忽然說道︰「我父親的死,不是意外,是吧?是因為王爺您,我父親才丟掉了性命,是吧?」
周宣和勉強提起的笑容頃刻間潰散,皺眉凝視的眼神中盛不下那麼多的傷心和愧疚,滿滿的溢了出來,讓林華寶後悔自己過于刻薄,過于直接,過于殘忍,只是她剛想說些什麼,那周宣和已經又是勉強一笑,仔細的為林華寶擦去淚痕,然後猛然站起身來,微微踉蹌的走了出去。
林華寶隨後出去,外面原本站滿院落卻寂靜無聲的侍衛都無聲的列隊走出,只片刻間,周宣和帶來的人就走了個干干淨淨。只剩下房門口的地面上,靜靜躺著的那方青色的帕子。林華寶撿起帕子,無聲佇立,腦中念頭紛雜,一時之間理不出來個頭緒。
而在前院中,重立族長的議程不算順利。
林二老爺和現任族長相互勾結,盤算著要謀奪林老爺的家產,特意謀劃了許久,又按兵不動的等到林老爺三七之後才發動攻勢,想要趁著林老爺突然離世林家無人做主的時候一舉成功。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林華珅雖然年紀小,卻如此難對付,林華寶又通過齊秀寧請來了知府老爺來壓陣,後來又冒出來個寶應郡王,還帶來了聖旨,讓林二老爺費盡心機請來的巡撫沒了用處。當他們想要偃旗息鼓撤退的時候,咬住不放步步緊逼的變成了林華珅——林華寶和林華珅商議過,早就聯系了族長的對頭,又特意交好了族中輩分最長的三老太爺,打定主意要將林二老爺和現任族長一舉擊敗。
只是,不管是林二老爺,還是現任族長,都明白族長這個身份是他們最後的依仗,如何肯將族長身份拱手相讓,一時間撒潑耍賴哭求哄鬧的招數都使了個遍,只想將事情無限期的拖延下去,最後鬧到不了了之。
林華寶找到議事大廳,在一牆之隔的後面听里面鬧得不像樣子,林二老爺的嗓門尤其的大,而且事到如今還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一個勁的以親叔叔自居,口口聲聲的說林華珅以下犯上忤逆長輩。
林華寶听得火大,這不過是一個給臉不要臉的庶子,林老爺心善拿他當兄弟,現在林老爺不在了,他算是哪門子的叔叔?而且當年林家從京城返回時半路遭遇刺殺、林華寶當年被劉大追殺的幕後主使就是他,林華寶返回應天的那一天,林二夫人求來的平安符也是被他弄了鬼,替換上了浸過慢性毒藥的,然後又指使柳姨娘利用玥姐兒讓林華寶嗅到了有毒的絲帶,從而讓林華寶落下了終身的病根,真是心思歹毒。
好,他想死就成全他,不過現在還是要先搞定族長的換選,將他這個紙糊的老虎的那層紙皮給扒掉。林華寶略一思索,伸手招來了月苑,低聲吩咐了幾句。
不一會兒,十數名小丫鬟魚貫而入,捧著香氣四溢的點心羹品進了議事大廳,為列席的諸位長輩一一擺放到了面前。
林華珅心下奇怪,可見帶頭的小丫鬟是妹妹身邊的大丫鬟月苑,不由投過去詢問的目光。月苑微微一笑,上前為林華珅奉上茶點,趁機一亮手心,林華珅一愣,隨即微微的點了點頭,輕咳一聲,小大人一般的說道︰「各位叔伯宗長,今日大家在我家議事,小佷年幼懵懂慢待了各位長輩,實在是抱歉。現在夜已經深了,可惜事情未定,各位長輩暫時還走不掉,不如用點茶點,稍作歇息,然後再繼續,如何?」
年老體衰的三老太爺頭一個捻須微笑,「孺子憐老惜弱,宅心仁厚,不愧是靜之的兒子,好,好……」
眾人紛紛贊揚,捧起大用起來。林二老爺和現任族長等人也早已月復中饑餓,此時也顧不上那許多,也隨之大嚼起來。一時大廳之內只聞咀嚼吞咽之聲,倒和諧了許多。
稍後又再行議論,不多時林二老爺忽然面色大變,正要說話,卻見現任族長捧著肚子哎喲連聲,實在忍不住站起身來就要往外沖。可惜門口不知道何時站了七八名壯碩家丁,面帶不善的盯著他們。
「珅哥兒,你這是什麼意思?」林二老爺厲聲質問,只是配上那副捧月復夾股的狼狽模樣,實在沒有多少長輩威儀可言,反而可笑的很。
林華珅放下手中的茶盞,冷聲說道︰「沒什麼意思,只是想提醒二老爺知道,今晚這族長,是換定了在沒有選出新任族長之前,大家就都不要出這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