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名的事，是由雅秀幫忙的。听說報名參加選秀的人很多，大多抱著和雲芯一樣的心態，這千萬人中，最終可以願望成真的，又能有幾個？雲芯不敢抱太大奢望，失望的感覺，她嘗過太多次了。
九月。
秋高氣爽，桂花飄香。
盛大而隆重的選秀大典，也在這個時節舉行。
因為要參加選舉，老槐樹無人照料，殘葉落了一地，鋪了厚厚一層，雲芯本打算這一日參選完畢，就前去清掃，可偏偏就讓皇帝給發現了。
听聞皇上召見，雲芯心里直打鼓。
雖說在照料槐樹這件事上，她確實懈怠了不少，可畢竟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皇帝心情愉悅，自然不會多做計較，要是心中不快，她就免不了受一番罪責了。
德陽宮，歷代皇帝所住寢殿。雲芯來過不少次，對這里的一景一物，早已熟悉。
前來為她引路的人，是已經榮升為德陽宮總管的馮德貴，興許是因為曾經賣畫，幫他及時還清佷子所欠下的賭債，他對雲芯，竟多了一分照顧。
「姑娘小心些，皇上今兒個心情不大順暢。」馮德貴在寢殿外，悄聲告誡了雲芯一聲。
雲芯苦笑一聲，來時一直在猜測，皇帝今天召見她的目的是什麼，如今看來，這一關不好過了。
「多謝公公提醒。」雲芯向馮德貴道了聲謝，便硬著頭皮前往龍君佑所在寢殿。
前腳剛一邁進去，就听到茶盞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顯得異常突兀。
雲芯腳步一頓，不知這時候是進還是不進。
「站在門口做什麼？」龍君佑略顯疲憊的聲音傳來，雲芯驚了一下，抬步邁進房間。
龍君佑斜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只著中衣，外披一件月白外衫，臉色沉郁，悶悶不快。
雲芯無奈，看來自己是遇到最麻煩的境況了，雖不知皇帝為何發怒，但必然會牽連自己，到時是受杖責還是掉腦袋，她現在還猜不出來。
總之，不要是後者就好。
龍君佑看著她，眼楮微微眯起，似乎在審視什麼，雲芯被他看得有如芒刺在背，曾經那種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的感覺又出現了，涼爽的季節，竟無端出了一身冷汗。
「為什麼參加選秀？」龍君佑直起身子，終于開口。
雲芯想了好幾種結果，卻萬萬沒料到，龍君佑竟然會問她這個問題，一時間，啞口無言。
「那麼想出宮？」龍君佑不管她回答與否，又問了一句，這一次，口氣中甚至帶著微微的怨怪。
雲芯想不明白，他難道就因為這個而生氣？想來想去，卻覺得沒有道理？宮里的奴婢，期盼榮華富貴者不少，想要出宮擁有自由的人更多，她這麼做難道就犯了皇帝的大忌不成？
「朕有時候覺得……你其實很會惹麻煩。」龍君佑站起身，慢慢踱向她。
這時候的龍君佑，不像是雷霆震怒的九五之尊，倒像是個耍脾氣的小孩子。突然之間，此刻的皇帝，與多年之前，那個在膝下，討著要糖果吃的孩子融為一體。
當時，她還是孝宗的皇後，華清宮前，稚女敕的幼童，拖住自己的裙擺，仰著小臉，口齒不清地問她要糖果吃。
孩子的牙都沒有長全，卻擺出小大人的模樣，見她拒絕，便亮出身份，要治她的罪。
對龍君佑的映像僅止于此，卻是怎麼也忘不掉的記憶。
那張比魚兒還要可愛的隻果臉，讓她想起就免不了笑出聲。
此時，她想得太過入神，竟真的笑了出來。
本來板著臉的龍君佑，見她這麼一笑，竟有些呆了。
這笑容，很像她……
見龍君佑一直盯著自己看，雲芯才發覺自己失禮了，連忙收住笑容，「奴婢該死。」
「無妨。」龍君佑擺擺手，表面雖一片淡然，心中卻不免失望。
雲芯垂著頭，再也不敢胡思亂想。
「宮里不好嗎？」。短暫的沉默後，龍君佑又道。
「沒有不好。」雲芯刻板地回答。
「那為什麼想離開？」龍君佑好像就扭在這個問題上，非要得到一個答案。
雲芯偏過頭，小聲而恭敬地說︰「奴婢想……想嫁人。」這話自然是騙皇帝的，雖然說欺君之罪不可恕，但她現在也只有這麼一個借口，總不能說自己在宮里住了二十年，榮華富貴早享膩了。比起說自己想嫁人，後者更像是在欺君。
龍君佑听罷，突然很憤怒地說了句︰「朕下旨取消你的資格！」
雲芯猛地抬頭︰「為什麼？」
「你是朕指派給淑妃的婢女，沒有朕的允許，你不許嫁人。」龍君佑口氣生硬。
沒人想到，這位少年天子，發怒的時候也可以蠻不講理，雲芯被氣昏了頭，早把他是皇帝的事情忘到九霄雲外，一雙秋瞳霎時清亮懾人，語調也隨之變得冷厲逼人︰「皇上雖然是一國之君，卻也沒有權利左右他人命運，皇上不該將自己意願強加在我的身上，淑妃娘娘需要有人服侍，但雲芯也有獲得自有的權利！」
一番呵斥下來，龍君佑竟然無話可說，那冷厲奪目的氣勢，怎會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小宮女可以擁有的？
難道真如玄苦大師所說，真的是……鳳靈不滅，萬劫無期，崛起九州，傲視天下？！
還記得公孫慧去世後，苦玄大師告知他的那十六字箴言。
鳳靈不滅？就是說，她還活在世上？
雲芯不知龍君佑為何突然緘默不語，回想起剛才的一番話，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踏入了一個惡性循環的圈子，每次都不得不將錯誤更深的延續下去，直到東窗事發。
「你去吧，朕不會阻攔。」龍君佑心中惶然，覺得自己只要多看雲芯一眼，那攪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寧的自責感，就會越加強烈，讓他幾乎發瘋。
對于公孫慧的戀慕，本就不被世俗所容，如今公孫慧已逝，他卻依舊念念不忘，罪上加罪！
他是皇帝，是一國之君，外有北夏國虎視眈眈，內有巽王龍承軒咄咄相逼，威脅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得安寧。
強烈的責任感與深深的孤寂讓這位少年帝王，看起來是那麼的寂寥單薄，高處不勝寒，這個道理，雲芯最明白不過……
既然登上這個位置，就要有所付出，這……就是帝王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