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夫難求 卑微宮女 第087章 輕愁(上)

作者 ︰ 欽寒

再次轉醒,天已經亮了。

睜開眼,雲芯發現自己正坐在朝暉殿的殿門前,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似乎剛剛下過雨。

身上很痛,每一寸都在叫囂著疼痛。

閉上眼,黑暗中那炙熱羞辱的感覺,再次襲了上來。她顫抖著手,支撐在身體兩側,只是站起身都顯得那麼艱難,她絕望地跌坐回去,腦中一片空白。

「吱呀——」殿門被人打開了一條小縫,接著響起妙雯驚喜的呼聲︰「姑娘,你原來在這里啊」

妙雯撲上來,眼楮里噙著淚花︰「還以為姑娘丟了,真是嚇死我了。」

她看著面前的女孩,那雙眼楮中的擔心不是假扮出來的,還有眼瞼下微青的一片,都證明她是怎樣的擔心著自己。

「妙雯……」她哽咽著出聲,那聲音嘶啞的可怕,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這一晚你到底去了哪?發鬢也這麼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妙雯一邊說,一邊抖開手里的披風給她蓋上。

「妙雯……我……我……」她緊緊攥著披風的一角,兩只手因為悲憤,而不停顫抖。

妙雯抓住她的手,急切道︰「是有人欺負你了嗎?是誰,我們去告訴皇上,他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雲芯什麼話也不說,只一個勁搖頭。

「姑娘,到底怎麼了,你快告訴我呀」妙雯急的一張笑臉通紅,忍不住抓著她的肩膀搖晃了幾下。

被她這麼一搖,身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眉頭緊蹙,嚶嚀出聲。

「啊,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嗎?」。秋日的清晨,風寒露重,妙雯卻見她出了一頭的汗,不由得更加擔心。

「不……不要問了。」雲芯緊緊咬著嘴唇,仿佛看到什麼可怕的事物一樣,慌忙閉上眼楮。

她不敢睜開眼,心中的恥辱和悲痛,讓她連面對妙雯的勇氣都沒有,昨夜的一切太清晰了,清晰到仿佛深入骨髓,窮盡一生都無法將其抹除。

她被人玷污了,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她就不再干淨純澈。

「姑娘,我們回房間去吧,這里風大,會著涼的。」妙雯見她不願受,也就不再多問,唐姑娘一向堅強,像今日這般脆弱,她還從來未有見過,從她的眼楮里,她可以看到深深的悲哀,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但那種眼神,只要看一眼,就令人覺得心痛無比。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雲芯慢慢睜開眼,出神地向遠處凝望。

一道道高高的紅牆,將皇宮與外界隔離開。她極目遠望,怎麼望都望不到盡頭,眼楮又干又澀,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妙雯,我要沐浴。」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啞著嗓子開口。

妙雯一愣,大清早的不先用膳,怎麼反倒要去沐浴?心中雖疑惑,卻還是依照雲芯的意思,準備了滿滿一桶熱水。

將身體浸入水中,暖流瞬間包裹全身,那種冰冷可怕的感覺,逐漸被熱意驅散開來。

外面又開始下起雨來,淅淅瀝瀝,像是永遠也流不盡的淚。

她將臉埋在水里,眼中似有淚水流出,卻立刻消散在水中,不復存在。

長久的靜默,她突地抬起頭來,拿起布巾拼命擦洗身體,仿佛要將那一夜的恥辱連帶著污垢一同清洗干淨。妙雯進來加了好幾次熱水,她洗過一遍又一遍,卻像是怎麼都洗不干淨似的,恥辱已經深深烙印在身體中,除非剝皮拆骨,否則,她永遠都是髒污的。

妙雯見她洗了足有兩個時辰,越發覺得不對勁,哪有人洗澡洗這麼長時間的,她剛才進去加水時,瞧見雲芯那樣子,就像是要揭下自己一層皮似的,她心中擔憂,又不敢去勸,現在的雲芯,看著就令人害怕。

又是一炷香的時間,里面再次傳來喚她加水的聲音,妙雯進去加了水,出來時決定去一趟德陽宮,就算冒著被責罰的危險,她也要將今日的事情告訴皇帝,再這樣下去,雲芯會悶死在浴房里的。

雲芯將加水的任務交給另一個小宮女,正準備去德陽宮見駕時,浴房的門被推開了,雲芯臉色蒼白,腳步虛浮,看著竟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妙雯連忙扶著她回到內殿休息。

剛一沾枕頭,雲芯就沉沉睡去,妙雯這才松了口氣。為雲芯仔細蓋好薄被,又在房里燃起凝神蘇合香,妙雯關好房門,小心地退出內殿。

雲芯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妙雯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叫她用晚膳,突然听內殿中傳來淒厲的喊叫︰「不要。不要放開我,求你放開我」

妙雯大驚,連忙沖進殿內,撲到床邊握住她的手,「姑娘,姑娘醒醒姑娘」

雲芯兀自大叫著,滿臉的汗水,怎麼都醒不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待我救命誰來救救我救我啊」

「姑娘」妙雯大急,一時間顧得許多,抄起桌上的茶壺,將里面的冷水澆在雲芯的面龐上。

被冰冷的茶水一激,她這才從夢中醒來,緩緩睜開眼楮。

「姑娘,你終于醒了。」妙雯拿出帕子,細細為她擦拭臉上的水漬,「可真是嚇壞我了,姑娘可是發噩夢了?」

雲芯兩眼無神地看著妙雯,房間里光線昏暗,為了不影響她的睡眠,妙雯便只點了一支蠟燭。

黑暗,給了她可怕的回憶,讓她無時不刻不想起那個絕望的夜晚。剛才,她又夢見了那片黑暗,以及無所躲避的恐懼與恥辱。

她又喊又叫,雖然可以出聲了,卻依舊沒有人來救她,黑色的影子,像只惡魔般,張開血盆大口,將她一點點吞噬入月復,她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

「姑娘,可覺得肚子餓?要不先出去吃點東西?」妙雯半跪在床榻邊,握著她的手問道。

冰冷的手背妙雯握在掌心,有絲絲暖意順著手掌心融入四肢百骸,奇異地撫平了她心中的驚恐,緩了緩神,雲芯鎮定道︰「也好,扶我出去吧。」

燃起兩只兒臂粗的白燭,將整個內殿照的亮如白晝。

雲芯心里明白,之所以燃起過年守歲時才用的白燭,是因為妙雯知道自己怕黑,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而特意這麼做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激。

由妙雯扶著下床,兩腿還是有些酸軟,還好妙雯力氣不小,倒是可以扶得穩她。

進了晚膳,又在偏殿坐了一陣,雲芯才回到內殿入睡。

妙雯搬了自己的鋪蓋來,在雲芯床榻邊躺下︰「今天我陪著姑娘,要是害怕,就跟我說說話。」

雲芯又是一陣感動,剛想說句不用麻煩,猛然間,一股陰寒的冷光吹過脖頸,一片壓抑的黑暗又向她襲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就變成了︰「這樣也好,就是委屈你了。」

妙雯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妙雯覺得姑娘心眼好,對妙雯也好,所以妙雯也想對姑娘好。」

雲芯側身躺下,透過昏暗的火光,看著妙雯︰「你想出宮嗎?」。

妙雯也翻了個身,同樣側躺著面對她︰「我沒有想過。」

「那我現在問你,你想嗎?」。

妙雯沉吟片刻,道︰「說實話,我不喜歡皇宮,村里子雖然窮,給人的感覺卻總是暖融融的,村子里的人就像是一家人似的,不管誰家有困難,大家都會出力一起幫助,不像皇宮,冷冰冰的,我們這些當奴婢的,對主子來說,就是賤命一條,死了也不值得可惜,妙雯……妙雯不想留在宮里。」

「是啊,這個皇宮,太冷了……」雲芯輕嘆一聲,目光落在桌案的燭燈上,「我問你,如果給你機會,讓你成為這個皇宮的主人,擁有操縱和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利,你是否願意留在皇宮?」

妙雯的眼楮睜得大大的,這是她從未考慮過的事情,別說是掌握他人生死的主子了,就是晉為有品級的女官,都是她不敢奢望的。

「怎麼了,不知道自己願意還是不願意嗎?」。雲芯見她目光迷離,就知道她心中迷惘,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妙雯兩手交握放在面前,秀麗的眉心緊緊蹙著,就當雲芯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卻听她道︰「妙雯不要做什麼主子,爹爹說,富貴榮華都是過眼雲煙,即便是皇帝,也會有壽數窮盡的一天。誰也無法更改命運的終點,只有在活著的時候盡力而為,讓自己過得快活,才不致于傷心失落。」

雲芯輕聲道︰「說不錯,你爹爹真是個厲害的人。」能看透世事的人,天下又有幾個?只是個普通的鄉下漢子,卻能懂得這世人皆看不穿的道理,當真不簡單。

「姑娘呢,也想出宮嗎?」。

「是啊,我想了很久呢。」

妙雯不解地問道︰「可是,皇上那麼喜歡你,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想都想不到的殊榮,你為什麼還想出宮呢?」

雲芯反問︰「若是換做你,你會高興嗎?」。

妙雯臉一紅︰「姑娘沒得亂講。」

「我哪是亂講,只是打個比方,再說,很多事情都是我們想不到的,以後會如何,你又怎能提前預料?」

「那也不能這樣打比方啊。」

「好好,我不打比方了。」見妙雯不再鬧別扭,雲芯才漫聲道︰「你剛才說過,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皇上再喜歡我又能如何呢?自古帝王皆薄幸,你難道不知道嗎?」。

「可我看皇上不是那種人。」妙雯小聲低喃了一句,雲芯听到,卻未反駁,接著剛才的話繼續道︰「人的心是最善變的,皇帝富有四海,身邊女子千千萬,我自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又如何能確定,自己正是皇帝心目中那最重要的一瓢?」

「听你這麼說,好像還挺有理的。」妙雯心思簡單,听了她這一番言語,竟是越來越糊涂。

「你還小,很多事情要經歷過後才能知道,等你再大一些,你就會明白了。」

妙雯眨著眼楮,對她的話感到好笑,「姑娘也只比妙雯大了一歲而已,怎的說話竟這樣老氣橫秋的。」

「是嗎?」。雲芯輕然一嘆,敷衍道︰「或許是我經歷的事情比你多吧。」

「姑娘也不用想的太過,妙雯心情不好時,爹爹總會安慰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過段時間就會好了。」

雲芯翻了個身,唇邊溢出一絲苦笑,「或許吧……妙雯,我累了,睡吧。」

「嗯。」妙雯也翻了個身,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雲芯卻再也睡不著,睜著眼楮,盯著帳曼上的鸞鳳流蘇,流蘇上,有她系上去的小巧銅鈴,伸出手指,輕輕撥弄,那聲音干淨清脆,蕩漾在沉寂安寧的殿中。

不知不覺間,她又想起了小時候,五六歲的她,特別頑皮,偷了祠堂里用來做法事的法器,因為喜歡上面的鈴鐺,于是摘下所有鈴鐺,將法器偷偷送回祠堂,不料被母親發現,挨了一頓家法,還被罰跪了整整一晚。

風也奇,雨也奇,風雨之中話黍離。

黍離聲聲不忍聞,聞之含淚皆離席。

風也奇,雨也奇,縱橫四海無強敵。

……

回想著小時候經常唱的童謠,雲芯唇邊緩緩牽起一絲笑來。

這一晚,她的夢中,有廣闊無垠的山丘,有無拘無束的童年,有飛躍高山的雄鷹……唯獨沒有那片黑暗。

夜,重新歸于寧靜。

德陽宮中,龍君佑同時召見玉竹與玉楓兄妹二人。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低沉,竭力使自己顯得冷靜,但玉竹與玉楓卻還是感覺到了隱忍的怒氣。

兩人對望一眼,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朕問你們二人,昨晚看到什麼了,戌時與亥時之間,朕在什麼地方?」龍君佑忍著怒火,又問了一遍。

這回,二人更不知該怎麼回答了,見龍君佑怒氣更甚,玉竹只得小心回道︰「昨晚由江昭儀侍寢,戌時與亥時之間,皇上不……不正是在景福宮嗎。」

「是嗎?」。龍君佑煩躁地捏了捏眉心,他對于昨晚的一切,記得不很清楚,他雖然去了景福宮,可只是為了爭一時之氣,沒想過真的臨幸江彩繡,許是因為太乏了,喝下江彩繡端來的參茶,倒頭就睡。期間發生了什麼,他一點都記不得,唯有與她纏綿之事,記憶清晰,之後又是一片空白,等到再次清醒時,竟已是第二日寅時。

他怎麼會真的臨幸江彩繡呢?無論怎麼想,似乎都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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