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窗獨坐,初冬的天氣,雖和煦暖陽,但窗外寒風肆虐,仍舊感覺冷意滲人,而窗前的人,卻似沒有感覺一般,怔愣地瞧著窗外,時不時抬手輕撫自己的唇畔。
昨日,龍君佑那突兀一吻,即便經過一個晚上,依舊感覺得到當時那種熾熱,仿佛要將她燃燒殆盡一般。那種刻骨的柔情,也跟隨著那股熾熱,永遠的留在了心底。
不管世事如何變,自己竟然還是那個自己,只要對方用那樣溫柔的舉動來對待她,她就無法停止內心泛濫的濃情,像潮水一般,不斷地侵襲著她。
「姑娘。」妙雯悄聲走過來,輕喚道。
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雲芯問︰「如何?」
「奴婢听說,良兒被宸妃的一個遠房親戚收養了,皇上念在往日與宸妃的情意上,允許良兒在國子監念書,可那里的都是些皇親貴戚,見良兒天生痴傻,宸妃又犯了事,都找著理由欺負良兒呢。」妙雯將听到的,全部告訴雲芯。
前幾日,雲芯從一個小太監口中得知,良兒現在的生活似乎很不好。那名小太監興許是宸妃動用最後一點勢力,安插在皇宮中的眼線,目的只是為了良兒的安危。什麼都不知道也就罷了,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當初她答應過宸妃,要照顧好良兒,如今他受人欺辱,她總要想個辦法才是。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總要了解清楚,于是就讓妙雯去打听一下。
听到這樣的結果,雲芯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宮里宮外的人全都一樣,一副勢力嘴臉,得勢時對你巴結攀附,一旦失勢,就火上澆油、雪上加霜,若宸妃還在,這些人定然是不敢這麼欺負良兒的。
心中略一思索,道︰「妙雯,你去打點一下,今日下課,你將良兒帶至朝暉殿來。」說著,將發髻上一支玉簪取下,遞給妙雯。
妙雯接了,臉上卻不大願意︰「姑娘,這事左右與你無關,平白無故地你管它作什麼。」
雲芯淡淡道︰「我當初既然答應了宸妃,就要替他照顧好弟弟,我做不到言而無信,再者,良兒也確實可憐,能幫一把就幫他一把,快去吧。」
雖然不贊同雲芯的觀點,妙雯還是听了讓她的吩咐,拿著玉簪打點去了。
晌午剛過,妙雯就帶著良兒來了。
瘦小的孩子,與上次見面未有多大改變,衣裳雖然穿得華麗了些,可看著還是那麼瘦弱。
這孩子或許還不知自己的姐姐已經不在人世了,見到雲芯的第一句話,就是想要去看姐姐,雲芯心中難過,只騙他說宸妃被關了禁閉,誰都不能去見。
「那我去求皇上。」良兒雖然痴傻,卻知道皇上的重要性。
雲芯搖頭,將他拉到長椅上坐下︰「良兒,你要是真的關心姐姐,就好好讀書,待你取到功名,姐姐也會高興。」
「姐姐高興了,皇上就會放了姐姐嗎?」。良兒閃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楮問。
雲芯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道︰「嗯,只要良兒乖乖听話。」
良兒不疑有他,听完雲芯的話,清秀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那我好好學習,不給姐姐添亂,這樣的話,皇上就可以放姐姐出來了。」
雲芯一陣心酸,連忙別過頭去,喚妙雯拿些點心過來。
宸妃已經去了,良兒即便再努力,這輩子也不到自己的姐姐,可就算這樣,只要心中有個思念,也是好的。雲芯希望,這個謊言,永遠也不要有被揭穿的那一天。
「良兒,姐姐的事情先放在一邊,一會兒皇上會來這里,你見了皇上,一定要乖乖听話,不要提起姐姐的事,否則皇上一生氣,就再也不放姐姐出來了,知道嗎?」。雲芯將點心推到良兒面前,柔聲說著。
良兒似懂非懂,呆愣了一陣,然後用力點頭。
雲芯笑笑,沒再說話。
就這樣安靜地做了許久,終于听殿外傳來皇上駕到的通報,雲芯整了整衣衫,連忙迎了出去。
龍君佑今日心情似乎極好,雲芯瞧著心中也安定不少,兩人一起進了正殿,龍君佑一眼就瞥見大殿一旁安靜坐著的良兒,不由得問︰「這孩子不是宸妃的胞弟嗎?怎麼會在這里。」
雲芯沒有去看良兒,而是仔細觀察龍君佑的神色,看到並無怒意後,才緩聲道︰「我見這孩子可憐,就忍不住讓妙雯去打點一番,將他接來,是我不對,擅作主張,還望皇上恕罪。」
龍君佑擺擺手,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事情,等下將他送走就是。」
雲芯沒回話,而是連忙對站在良兒身邊的妙雯使眼色,妙雯會意,在良兒身後推了一把,小聲道︰「快去拜見皇上。」
「良兒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良兒心中謹記雲芯的話,只認認真真叩了一揖,小臉繃得緊緊的,似乎有些緊張。
龍君佑看得好笑,對雲芯道︰「這孩子倒是乖巧。」
雲芯立刻接道︰「可不是嗎,又乖巧又守禮,可惜沒遇著個好人家。」
龍君佑不由得問︰「此話何意?」
雲芯道︰「皇上也知道,自從宸妃出了事,這孩子就交給了宸妃的遠房親戚來撫養,說是親戚,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表親,這孩子與他們生疏得很,又因為良兒痴傻,他們待他自然不親,平白叫國子監的那些紈褲子弟笑話。」
龍君佑皺眉道︰「這事朕也有所耳聞,國子監那些混賬東西,成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樂,白白浪費讀書的大好機會」
「他們也都是些孩子,喜歡拜高踩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皇上想要改變現狀,短時間內是做不到的。」
「朕知道,若非那些為人臣子的教唆孩子,他們也不會變成這樣。」
雲芯看了眼良兒,又道︰「良兒既然如此乖巧,皇上不如賜他一個恩典。」
龍君佑愣道︰「恩典?」
「沒錯,如今後宮之中,屬四妃之首的淑妃地位最高,接下來是惠妃,皇上只要給良兒一個恩旨,將他托孤于兩妃名下,想來國子監那些人,也不敢再對良兒青眼相加。」
龍君佑低頭略微沉吟,半晌方道︰「既然是雲芯所求,朕準了就是。」
「多謝皇上。」盈然淺笑,雲芯便欲跪拜。
龍君佑伸手一攔,靠近她道︰「雲芯與我,何須多禮?」
雲芯先是一怔,然後微笑道︰「是,那就謝謝君佑。」
龍君佑輕然一笑,順勢將她摟入懷中︰「你說,朕的雲芯為何總是這樣善良。」
抿唇暗笑,雲芯搖頭︰「哪里是什麼善良,皇上謬贊了。」
「那里是謬贊,朕說的可是實話,君無戲言。」
抬頭,望著他眼中誠摯的情意,雲芯有片刻的失神,美好的一切總是太過短暫,仿佛煙消般雲散,只一個回眸,滄海便成桑田。
龍君佑啊龍君佑,你可知我舍棄了所有驕傲,所有矜持,將自己的心完完整整付出,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不禁想起龍承軒說過的話,如果一切都不似她想象中那般美好,她是否會後悔?
說實話,她不是聖人,也不是神仙,她僅僅是一介凡夫俗子,會害怕,會擔憂,會嫉妒,會無措,無法漠視名利,亦不能抵擋誘惑,所以,不論是誰,都不要把她看得太過頑強,她沒有這種抵御悲痛的力量,上天千萬不要以此來考驗她。
又與她閑談了一陣,龍君佑便回到德陽宮處理政務,雲芯向良兒叮囑幾句,便和妙雯一同送良兒回國子監。
回朝暉殿的途中,竟然遇到了許久不見的淑妃。
淑妃身旁沒有宮人跟著,一身素雅宮裝,靜立在宮道一旁,好似是專門在等她一般。
待走近後,淑妃的目光只停留在妙雯身上,雲芯眉心微蹙,想了想,對妙雯道︰「你到前面去等我。」
妙雯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了眼淑妃,又擔憂地對她道︰「姑娘,我還是留在你身邊吧。」
「無妨,我馬上機會跟上。」回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妙雯這才一步一步回頭地向前走去。
看到她走遠後,淑妃這才開口︰「本宮這段時間,身子一直不太爽利,養病期間,亦听到許多離奇的傳聞。」
雲芯面無異色,只靜靜聆听。
淑妃見她不開口詢問,只好自顧自說下去︰「我想你應該知道,本宮日前曾遭人下毒暗害,而向本宮下毒的人,竟然是本宮的舅老爺公孫豪,怎麼說都感覺很奇怪,是嗎?」。
雲芯淡然一笑,答非所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會有事的。」
「唐雲芯,知道本宮說的是什麼意思。」淑妃冷冷看著她。
雲芯搖頭道︰「娘娘想說什麼,雲芯又怎會知道。」
淑妃冷笑︰「以你只能,也會有看不透的事情?」
雲芯微微垂首,做恭敬狀︰「雲芯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天下之事,多有虛幻縹緲,雲芯看不透,自然正常。」
「哼,你倒是會說,或許你唐雲芯真沒什麼大的本事,不過……」淑妃突然逼近一步,眸光寒澈︰「本宮听聞,你並非唐雲芯,而是早已逝世的太皇太後公孫慧。」
目光微顫,剎那間便恢復如常,雲芯好笑道︰「難道,淑妃娘娘也信這些神鬼之論?」
淑妃不以為然道︰「你之前說,天下之事,多有虛幻縹緲,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那只好叫娘娘失望了,雲芯就是雲芯,哪里會是太皇太後呢?宮人們以訛傳訛,淑妃娘娘還是不要听信為好。」
淑妃看著她,柔美的臉旁煞白一片,有種余毒未清的感覺,「本宮從來不會听信傳言,本宮只相信自己的感覺。」頓了頓,又道︰「你的眼楮里,有和我一樣的東西。」
淑妃目光犀利,雲芯心中突地一驚,下意識問道︰「什麼東西?」
縴眉微挑,眼中快速掠過一抹冷芒,淑妃沉聲道︰「憤怒。」
「憤怒?」
「沒錯,對公孫家的憤怒。」
「娘娘的話,雲芯听不懂。」
淑妃瞥她一眼,淡淡道︰「沒關系,你心中明白就好,我也不想明說。」
雲芯低垂下眼簾,掩蓋住內心的激蕩。淑妃果然厲害,她所有的情感,在她的面前全都無所隱藏,她沒有拆穿自己,是否算是給自己留了面子?也不盡然,她就算拆穿自己是公孫慧的事實,對她來說,卻是有害無益,所以無論怎樣,她都不會將自己的秘密公諸于眾的,這樣一想,雲芯心中安定了許多。
正要開口反駁,淑妃卻從袖中取出一只羊皮封袋,「我想,這個東西交給你最為妥帖,畢竟,我留在身邊也是個禍患。」
雲芯沒有去接,只怔怔看著那個封袋。
「這里面是公孫家的全部罪證,我想,你一定很需要。」淑妃的面容,在初冬的午後,顯得有些不甚真實,「不知道公孫慧,會怎麼使用它呢?」
雲芯兩手緊握,卻始終沒有去接。
淑妃仿佛看出了她的掙扎,也不多說,彎將那羊皮封袋放在一旁干枯的草地上︰「你若是不想要,叫旁人撿去也無所謂,如今,本宮什麼都不知道。」
丟下一句話,淑妃轉身便走,雲芯站在原地,望著地上的羊皮封袋,半晌沒有動靜。
「姑娘,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里?」妙雯見她許久沒有跟上來,心中擔憂,于是便折了回來找她,誰知卻瞧見她一動不動站著,心下疑惑。
雲芯回過神來,四下里看了一番,發現無人跟隨,這才撿起地上的羊皮封袋,對妙雯道︰「回朝暉殿。」
妙雯不知發生了何事,見雲芯走的飛快,想問卻找到不機會問,直到回到朝暉殿,雲芯道吩咐她將殿門關嚴,她才問道︰「姑娘,到底發什麼什麼事情了?」
雲芯不回答她,只匆匆拆開手里的羊皮封袋,里面裝著厚厚一沓信件與文書,待她匆匆瀏覽一遍,臉色霎時變得凝重無比。
「妙雯,與我去後院。」雲芯猛地站起身,率先向朝暉殿後院走去。
「姑娘,到底怎麼了?」妙雯從沒見她如此緊張過,不由得也跟著一陣惶恐。
雲芯只顧向前走,到了後院,取出雜物房中的鐵鍬,在院內仔細探尋了一番,指著一棵光禿的老桐樹,道︰「妙雯,把這里挖開。」
妙雯也不敢多問,只得按她吩咐,在桐樹下挖了個淺坑,雲芯看了,覺得不滿,又自己拿起鐵鍬,將那坑洞挖得更深一些,然後,將手里的羊皮封袋放進坑中,填土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