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丹婕妤的擷芳殿回到朝暉殿時,已近戌時,天色漆黑,雲芯乘著步輦,歪在座椅上昏昏欲睡。寬敞的宮道兩旁設有燈塔,燭燈以透明的琉璃做護罩,只要燃上,就不能吹滅,直到第二日天亮油盡。
燭光雖不甚明亮,卻省去了點燈照路的麻煩,只留幾名太監時不時替換燈芯便好。
雲芯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讓丹婕妤去殺朱琳,究竟對還是不對。自己這麼做,與朱琳又有何分別?一樣罔顧人命,心狠手辣。
但是,如果她不先出手,那麼死掉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朱琳投靠江彩繡並非沒有目的,而且,潛意識告訴她,朱琳的目標,定然是自己。她會做什麼雖然猜不出,但以她對自己的恨意,一旦出手,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那個在背後一直看著她的眼楮,時時困擾著她,一天找不出這個人來,她就一天無法安寧。
在皇宮里生活的久了,便會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不會做,而是不想去做,再善良的人,一旦感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脅,都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前一世她沾得滿手血腥,沒想到重生之後,卻依舊要重復公孫慧的命運。老天爺還真是喜歡折磨她,不知道對她的考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回到朝暉殿,雲芯只覺得疲累不堪,正想回內殿休息,妙雯迎了上來,將她拉到角落里︰「姑娘,奴婢的嫂嫂已經進宮了。」
雲芯心中一跳,忙問︰「她人現在何處?」
「奴婢安排她在後院的雜役房住下,有人問起,就說是打雜的。」
雲芯略一思索,對妙雯道︰「帶我去見她。」
妙雯應了,帶領雲芯來到後院一處低矮的磚瓦房前,輕輕敲了兩下門︰「嫂子,是我,快開門。」
門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門打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從房間里探出頭來︰「小雯,這位就是你說的那位姑娘吧。」
妙雯怨怪斥道︰「嫂子,什麼姑娘,是雲妃娘娘。」
女人訕訕一笑︰「俺沒文化,娘娘不要介意。」
雲芯擺擺手︰「沒什麼關系,我還沒有名分,叫姑娘挺好。」看了眼妙雯,雲芯道︰「我先進去,你幫我看著,有什麼情況盡快來告訴我。」
妙雯重重點頭。
雲芯這才推門進了房間,屋內陳設簡單,只有兩把椅子和一張床榻,雲芯心中緊張,也不想坐,于是便站著道︰「我想妙雯已經把情況都告訴你了,我現在問你,你有幾分把握?」
女人歪著頭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頓了頓,又伸出另一失手,加上一根︰「六成。」
雲芯蹙眉︰「只有六成麼?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女人為難道︰「這事不止要看女方,還要看男方,姑娘這邊是沒什麼問題,難辦的是……」女人沒有繼續說下去,雲芯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來,最大的麻煩,在龍君佑身上,他是天子,總不能找一個江湖游醫給他看病,況且,病因也很難捏造,一不小心就會讓龍君佑看出端倪。
「娘娘,您看……妾身是不是現在就開始準備?」女人問道。
雲芯心中一陣煩躁,揮手道︰「不了,你先留在這里,需要的時候,我會來找你的。」末了,又補充一句︰「在這期間,你哪里都不要去,老老實實留在這里,若是被人瞧見,就說是打雜的,其他的,一概不許亂說,听到沒有,」
「是,是,妾身絕對會守口如瓶的。」女人一疊聲應道。
雲芯點點頭,推門而出。
妙雯立刻迎上來,焦急道︰「怎麼樣,姑娘有做好決定嗎?」。
雲芯一面四處觀察,一面小聲道︰「只有六成把握,我不能冒險。」
「六成也是希望啊。」
雲芯搖頭︰「一旦失敗,一切就完了,我……我不能打這個賭。」
听了雲芯的話,妙雯也開始發愁︰「那要怎麼辦呢?馬上就要到封妃的日子了,那天皇上肯定要留宿朝暉殿的。」
雲芯深吸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皇上那邊,我再觀察幾日。」
妙雯也沒別的辦法,只能悶聲跟在雲芯身後。回到偏殿,雲芯正想找幾本書拿來看,好平復一下煩悶的心境,胃部卻傳來一陣不適,翻江倒海般,極是難受。
「姑娘,你怎麼了?」發現雲芯臉色不對,妙雯擔憂道︰「可是受了涼?」
「沒事……」剛一開口,胃部又是一陣翻攪,酸意上來,雲芯忍不住將在丹婕妤那邊用的酒菜,系數嘔了出來。
「姑娘,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了肚子?」妙雯見狀,越發擔心。
推開前來攙扶的妙雯,雲芯撫了撫心口,輕聲道︰「無妨,不用擔心,恐怕是剛才受了些涼,休息一陣就好了。」
妙雯見她除了臉色蒼白些,並無其他異樣,這才放下心︰「那姑娘趕快去歇著去吧,這里交給我來打掃就好。」
雲芯歉意道︰「好吧,麻煩你了。」
「姑娘何必這樣客氣,奴婢是沾了你的光,才能每日過得這般逍遙自在,其他的奴才,哪有妙雯好命。」妙雯說的是真心話,雲芯從不將她當做下人看待,比起在其他娘娘那里受氣的宮女,她的運氣不知要好上幾百倍。
雲芯越發感到身體不適,也不再與她客氣,徑自回了內殿,洗漱完畢,又飲了兩口熱茶,便寬衣入睡了。
晚上睡得有些不踏實,中間醒過好幾次,都是被那種反胃般的惡心感給折騰醒的,想來並不是什麼大事,雲芯也沒有喚妙雯去請太醫,到了後半夜,感覺好了一些,復又沉沉睡去。
誰知到了第二日,境況竟變得更加嚴重,雲芯起不了身,一整天都躺在床上。
龍君佑傍晚時來過一趟,見雲芯面色蒼白,似乎生了大病的模樣,心中著急,連忙要去請太醫,雲芯將他拉住,說只是受了些寒,沒什麼大礙,躺一天就好了,龍君佑拗不過她,只要陪了她兩個時辰,這才回到德陽宮去處理政務。
待他離開,雲芯又迷迷糊糊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听妙雯在耳邊輕語道︰「姑娘,你醒了嗎?」。
听到妙雯的聲音,雲芯睜開眼,含糊道︰「怎麼了?」
「我今天見到嫂嫂,順便提起了姑娘的病情,嫂嫂說想來給姑娘號號脈。」
「號脈?」雲芯撐著床沿,想要坐起身,妙雯連忙扶著,取過一個靠枕塞到她的背後。
「嫂嫂是村里的大夫,年輕時學過些醫術,因為村子窮,請不起大夫,所以嫂嫂什麼病都看,時間長了,也算是無師自通。」妙雯一邊解釋,一邊倒了被熱茶遞給雲芯。
接過茶杯,雲芯輕抿一口,道︰「隨便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病,過兩天應該就好了,她要是願意來,你就帶她過來。」
「嗯,那我現在就去找嫂嫂。」
妙雯走後,雲芯又感到一陣頭暈,這才想起,自己因為胃口不好,從早上醒來後,都一直沒有用膳,雖說月復中空空,可一陣陣的反胃感,讓她半點想要進食的都沒有。
正要躺下,妙雯帶著她的嫂子回來了。
那女人一看雲芯的樣子,就大叫不妙。
雲芯還沒問怎麼回事,妙雯便氣得跳腳︰「嫂嫂你胡說什麼啊,你再這樣說,我可要生氣了」
女人不理會她,徑直走到雲芯面前,又是看眼底又是看舌苔的,後來一把抓過雲芯的手腕,把了把脈,二人見她神色凝重,心中都不由得一陣慌亂。
女人一聲長嘆,放下雲芯的手。
「嫂嫂,怎麼回事?」妙雯心急,連忙沖上去問。
女人遙遙頭,看了看妙雯,終是沒有開口。
「有什麼話直說好了。」看出女人的猶豫,雲芯開口讓她打消顧慮。
又是一陣踟躕,女人這才道︰「娘娘,你這……這脈象,分明是有了身孕啊。」
晴天霹靂
雲芯整個人呆住,身軀因為驚恐和震驚而不停發顫。
妙雯見她這樣,連忙去握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冷徹,沒有一絲溫度,妙雯害怕,連忙喚她︰「姑娘,姑娘你別這樣,嫂嫂在這里,她可以幫你。」
雲芯腦中一片空白,妙雯說了什麼,她一個字都沒有听見,耳中只重復著女人最後的一句話。
身孕……
她竟然有了身孕
為什麼會這樣,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她
該怎麼辦
她現在該怎麼辦
誰來告訴她,誰來救救她!
「嫂嫂,你快想個辦法啊,現在該怎麼辦」妙雯也急得六神無主,抓著女人拼命搖晃。
女人艱難地吞咽著口水,從嗓子里擠出幾個字︰「只有……只有墮胎。」
墮胎?
雲芯猛地抬頭,用力抓住女人的肩膀︰「除了墮胎,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女人瞳眸微縮,用極低的聲量道︰「還有一個辦法,此胎還不足月,娘娘與皇上圓房後,可謊報此胎為龍裔,待分娩之日,再稱早產便是。」
謊報?
她真的要這麼做嗎?為那個**她的人生下孩子,還要謊稱這孩子是龍君佑的骨肉?這樣的事情,她怎麼可以做得出來?
不,不可以
「還……還有別的辦法嗎?」。雲芯顫抖著聲音問。
女人無奈地搖搖頭,道,「只有這兩個辦法,沒有第三條路好走。」
雲芯頓時渾身癱軟,面色如雪。
「姑娘,你別擔心,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妙雯急忙安慰。
女人卻給二人潑了盆了冷水︰「不是妾身不通人情,這兩條路總是要選擇一條的,趁現在胎兒還小,娘娘要早做決定才是。」
雙手牢牢抓著床柱,雲芯目光呆滯,指甲在木質的床柱上劃下一道道深刻的劃痕。
女人想要催促,被妙雯攔了下來,搖搖頭,嘆一聲,起身正要出門,雲芯卻倏地直起身子,沖下床榻,一把抱住女人的胳膊︰「我……我選擇……選擇第一個」
女人向妙雯使了個眼色,妙雯連忙扶她回床榻上躺好。
「你……配好墮胎的藥,我想辦法讓人去御藥房抓藥。」雲芯閉著眼楮,聲音微弱。
女人倒也听清楚了,回道︰「我現在就回去寫藥方,寫好了,就讓小雯送來。」
雲芯點點頭,不再說話。
妙雯見雲芯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生怕吵到她,向女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躡手躡腳走出內殿。
空闊的房間里,只剩下雲芯一人。
窗外寒風肆虐,吹得窗欞咯咯作響,越發顯得室內寂靜空落。
突然,她一個翻身坐起身來,用力捶打起自己的小月復,一下一下,就像打在心口上一樣疼,捶了一陣,又猛地停下手,眼淚眼淚撲落落的滾下來。
事到如今,她連見他的勇氣的也沒有了,這樣的自己,還有什麼資格留在他身邊,就算他願意,自己也不會安心的。
七日後的封妃大典,有或沒有,都無所謂了。
這一輩子,命運的紅線,已經斷了……
此後幾天,雲芯依舊臥床不起,龍君佑擔憂不已,可她又不讓他去找太醫,龍君佑只當她是在鬧脾氣,為了她的身體,他干脆將奏折搬來朝暉殿,一連幾天,除了上朝和就寢以外,一直都留在朝暉殿,雲芯無法與妙雯嫂子見面,只有讓妙雯代傳消息,女人將藥方寫好,交給妙雯,雲芯拿到手後,卻不敢立刻差人前去抓藥,只等龍君佑離開,才找了幾名機警的宮女,將藥方里的藥材分成幾份,讓她們分別去抓藥。
藥抓好後,雲芯讓妙雯在半夜無人時,去廚房替她煎好送來。
「姑娘,藥煎好了。」子夜時分,妙雯將熬好的湯藥悄悄送來,為了防止喝藥後出現突發狀況,妙雯將她嫂子也一並帶了來。
藥汁濃稠,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雲芯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汁,怎麼都喝不下去。
妙雯以為她嫌藥苦,忙取出抽匣中的蜜餞,道︰「姑娘,藥雖苦了些,一口喝下去就沒事了。」
雲芯深吸口氣,咬緊牙關,將藥碗湊到唇邊。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這孩子,不能留。
正要一鼓作氣喝下去,一旁的女人卻伸手奪過藥碗︰「這藥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