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夫難求 卑微宮女 第107章 蜉蝣之羽

作者 ︰ 欽寒

此番冷宮鬧劇結束後的三天,就有內監來傳旨,雲芯早已猜到,故而也不驚訝。能從冷宮走出去的妃子很少,況且雲芯又是還未行冊封禮的,那太監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好奇的審視,雲芯也不躲,任由他看個清楚,見她面色坦然,那太監反而不好意思了,匆匆宣完旨意,便命人抬來小轎,將雲芯接了出去。

轎中很軟和,座位下放著一個銅質的小手爐,轎簾厚實,再大的風也吹不開,身下有兔毛縫制的坐墊,又軟又暖。

似乎,清苦的冷宮生活,已經徹底結束了,經過這麼多的事,她終于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想逃避就可以逃避開的,樹欲靜而風不止,一昧的忍讓,只會給予敵人可乘之機,後宮爭斗,向來無休無止,她是過久了安寧日子,才會異想天開,以為自己不去招惹他人,就可保得一生平安。

錯,大錯特錯後宮的女人,即便曾經天真無邪,一入宮門深四海,為了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哪里還有半點從前的良知,但凡宮中女子,不淪為富貴還是權力,哪一個不是窮凶極惡,欲置他人于死地?

還記得第一次離開西庭所時,朱琳憤恨怨毒的目光,當時不解,如今想來,卻是理所應當。

嫉妒,是女人的天賦,更是後宮女子的天賦,人的心是很自私的,總是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自己也是一樣,在被人一次次陷害後,她也會嫉妒,嫉妒那些陷害自己的人,卻活得比自己好。

後宮真是一個奇妙的地方,無論是誰,在時間與利欲的沖突下,都會改變自己的初衷,毫無保留。

就是她也不例外……

一路晃晃悠悠,最後,轎子停在了朝暉殿的門前。

雲芯步下小轎,望眼望去,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拾階而上,妙雯早在殿門口侯著,見了雲芯,一臉喜悅︰「姑娘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雲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為了不掃妙雯的興,只好勉強拉開一絲笑︰「是啊,終于從冷宮出來了。」

妙雯親熱地拉著她往殿內走︰「姑娘,好不容易回來,這一次你可要抓緊機會啊。」

並非听不出妙雯話中之意,一想到月復中的胎兒和龍君佑的態度,雲芯就覺得一陣煩躁,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于是岔開話道︰「對了,你是怎麼回來的?」

「是我去求皇上,皇上讓我回來的。」

皇上?

雲芯失落一笑︰「也是,我身邊除了你,還有人願意陪著我。」

「姑娘,你別這樣,那些狗奴才全都是牆頭草,誰得勢就巴結誰,誰失勢就欺負誰,他們針對的,又不是姑娘一個人。」妙雯憤憤道。

妙雯說的何嘗不是事實呢?只可惜,她想要的,是一份真心相待的情意,听起來雖簡單,但在這根本沒有人情可言的皇宮里,真情是最難尋的,即便如江彩繡,曾經生死與共的姐妹,如今也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妙雯,你跟著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我身邊的人,都因為我而遭到災禍,以後的事情,我無法預料,同樣的禍事,有可能還會發生,不如你求求皇上,讓他給你另謀一個好主子,也比跟在我身邊要好。」雲芯尋思了一番,覺得還是讓妙雯離開好,既然決定要回到後宮爭斗中去,日後的危險定然不好,她不願再有人為她犧牲。

妙雯一听雲芯要趕她走,心中一慌,「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姑娘,妙雯哪里做的不好,你說,我一定改,你不要趕妙雯走好不好?」

雲芯連忙彎身扶起她︰「妙雯,我不是嫌你做的不好,是你做的太好了,我虧欠你。」

「那姑娘為何要趕我離開?」妙雯滿臉淚痕。

雲芯取出帕子,為她拭去臉上淚水,柔聲道︰「我想讓你好好活著,活著離開這個吃人的皇宮。」

「在姑娘身邊就不能好好活了嗎?」。

雲芯愴然一笑,「連我自己都無法好好活著,你在我身邊,又怎能活得好呢?妙雯,我是個看不到未來的人,可是你不一樣,你還小,你還有很長的人生道路要走,你可以出宮,找個心愛的普通人嫁了,生一群孩子,幸福地過完這一生,可是我不行,我有太多事情要做,我不能連累你,將你的未來也葬送進去。」

妙雯拉著她的手,誠懇道︰「姑娘,我不在乎,我只想跟在你身邊,出宮之日遙遙無期,哪里談得上未來。」

雲芯心口一震,看著妙雯清澈的眼楮,輕嘆一聲︰「你說的也對,出宮之日遙遙無期,現在談未來,似乎有些早。」

妙雯仰頭看著她︰「姑娘,你就讓妙雯讓跟著你吧,若妙雯真的受姑娘牽連而死,那是妙雯的命不好,妙雯不怪你,如果姑娘得了寵,做了這後宮的主人,就請姑娘為妙雯做主,為妙雯尋個有身份的婆家,妙雯一輩子都感謝姑娘。」

「妙雯,你……」她哽咽了一下,終是道︰「好,既然你這麼說,那你就留在我身邊吧,今後是福是禍,我們一起承擔就是,你的心意,日後我必當還之。」

妙雯見她不再干自己走,眼神一亮,欣然道︰「謝謝姑娘。」

雲芯嘆一聲︰「哪里是你要謝我,分明是我該謝你才對。」

「姑娘,皇上那里……」想到雲芯身懷六甲,妙雯不免擔憂。

「放心吧,此事我自有主張。」雲芯安慰她道。

妙雯心中雖擔憂,但一時半刻卻也找不到好法子,也只能跟著道︰「希望一切可以順利。」

龍君佑會作何決定,雲芯心中也沒底,月復中的孩子,她是一定要留下的,就是拼了性命,她也要保住孩子。但是,如果得不到龍君佑的諒解,復位無望,她在後宮中,無依無靠,手無權利,又怎能抵抗得了江彩繡的明傷暗害。心中一時無措,為了不讓妙雯擔心,只好裝作表面寧靜,實際心中卻早已涌起驚濤駭浪。

自回到朝暉殿,龍君佑一次都沒有來過這里,雲芯慶幸的同時,不免也感到擔憂。龍君佑的心思,似乎越來越深了,以前雖也看不明白,卻不至于像現在這般,仿佛眼前一團黑暗,先要抓住些什麼,卻連一絲光明都感覺不到,如此諱莫如深,竟叫她莫名心驚。

柔蘭從獄中釋放出後,為了不引起江彩繡的主意,期間也沒有來見過她。知道她平安,見不見面已不重要,柔蘭已經將真相全部查出,剩下的,只能由她自己去解決。

年關將近,六部已開始準備封印,每年的這個期間,是朝政最繁忙的時候,因為大年後有七天的休沐日,這幾天時間里,朝臣是不上朝的,朝中若發生大事,很難立刻決斷處理,所以年前時,每一名官員都要晝夜不休,整理公文,派發餉銀,忙得不可開交。

朝臣都如此忙碌,作為皇帝的龍君佑,想必會比朝臣們更加繁忙。

雲芯知道,龍君佑不會來了。

因為皇帝短時間內不會來朝暉殿,雲芯的心境倒平和了許多,想到過往種種,那些愛恨情仇,通常都會一笑了之。

夜晚,月沉如水。

獨自靜立于窗邊,望著看過無數次的景色,第一次覺得,那些紅牆高瓦,碧波琉璃,早已與自己融為一體。

她從八歲起就入了皇宮,在這里成長,看盡世態炎涼,人生百態,皇宮,早已經是她的家了,離開這里,她或許連生存的能力都沒有,公孫慧是為權利而生,為爭斗而生,為家族榮譽而生,永遠都不會變了。

娟娟月光,仿佛如流水般靜靜流淌,「吱呀」一聲,門扉似乎被人推開,細微的聲響,打破了寧靜無痕的夜。

雲芯頭也不回,淡淡道︰「妙雯,拿出去吧,我實在沒有胃口。」

腳步聲不曾遠去,反而越來越緊,雲芯察覺到異樣,猛地轉過身,明黃的顏色,驀地映入眼中,竟比日光還要刺眼。

「皇上?」她怔愣道。

男子的俊雅的面容,迎著清潤的月光,往日眉梢眼角的戾氣,似乎也被化解不少,現出淡淡的柔和與沉靜。

他走前兩步,在她面前站定︰「朕以為你會來見朕,最後,還是你贏了。」

她想笑,卻笑不出聲︰「皇上以為我故意的嗎?」。

「你不是故意,你是固執。」他幾乎想也不想,緊跟著月兌口道。

雲芯先是一怔,隨即自嘲道︰「是啊,我實在太固執了,沒有主動去求皇上原諒我。」

他清朗的臉孔上,似乎露出些落寞,只一瞬間,就被他抹殺干淨︰「如果朕不下旨赦免你,你會怎麼樣?一輩子留在冷宮里?」

「如果真是那樣,就當雲芯命薄。」

「唐雲芯,對于朕的問題,你為何總是逃避?」他揚起眉毛,似乎不滿,又似乎失望。

目光投向兩人交疊的影子,雲芯反問︰「為何同樣的問題,皇上總是不厭其煩,問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因為朕沒有得到正確的答案。」

「何為正確?」她仰頭直視,並不因他是皇帝而對他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皇上雖貴為九五之尊,然而天下之事,並非以皇上意願來行止,皇上眼里的對錯,也並非是真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難道您是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你大膽」被她戳中心事,龍君佑惱羞成怒。

雲芯卻笑起來︰「是啊,我本就大膽,皇上不是早就知道嗎?」。她目光冷銳,面對他時毫無退縮,天之驕子的威嚴與驕傲,在她的眼里,卻什麼都不是。

他一時語塞,黑眸灼灼,像是燃了把烈烈火焰,雲芯以為他會震怒,誰知,黑眸中那熾烈的火焰,卻漸漸熄滅,到最後,只徒留一星微弱的殘光,那一點微弱的光芒,不但沒有為他增加半點氣勢,反而令他顯得他頹然寂寥。

深深嘆了口氣,他道︰「你在恨朕?」

「我沒有恨皇上。」

「你在恨我。」他語聲陡然揚高,「唐雲芯不敢恨皇帝,她恨的是龍君佑」

雲芯詫異抬頭,與他目光相對的一剎那,就移開視線︰「皇上說笑了。」

「你不敢承認嗎?你不是一向膽子很大,為何不敢不承認?」他咄咄緊逼。

雲芯收起紛亂思緒,冷靜道︰「在冷宮的這段日子,我想通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皇上若是還看得起我這個殘花敗柳,那我唐雲芯今後定然用心服侍皇上,絕無忤逆,如果皇上已經嫌棄我了,那……就請放我出宮。」

「這就是你的決定?」

「皇上不信嗎?」。

「這不像你。」不是不信,是不敢不相信,記憶中的唐雲芯,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

看出他眼中的驚異和失望之情,雲芯在心底冷笑幾聲,繼續道︰「不管像還是不像,我都是我,從來不曾改變。希望皇上盡快給我一個答案,不要讓我等太久。」

「你知道,若是想做朕的女人,你月復中孽種……」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她冷冷打斷︰「皇上,我說過了,您若是嫌棄,大可以棄我不顧,我不會怨恨您,但這個孩子,他是我的骨肉,我死也不會丟下他。」

「你……」他一怔,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雲芯轉過身,依舊保持著龍君佑進來時的姿態,望著天邊明月,不再言語。

龍君佑似乎有些惱怒,憤然甩袖,便欲離開,袖口拂過窗邊梨木矮桌上的一紙素箋,白色素箋悠悠落地,只匆忙看了一眼,素箋上墨色的字跡,清秀靈動,卻略顯凌亂,龍君佑不由得停下腳步,遲疑了一下,終是彎身撿起地上的素箋。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龍君佑握箋的手有些顫抖,她為何要寫這樣悲傷的詩句?字里行間,無不透著濃濃的絕望與死寂……默然回身,臨窗而立的那抹身影,在他眼中,突然變得那樣脆弱不堪。

「你……」他將那素箋揣入懷中,聲音軟了下來︰「你還是朕的雲妃,至于冊封禮……就免了。」

她緩緩轉身,盈盈一拜︰「臣妾謝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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