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回廊,來到正殿,一抹倩影靜立在窗前,遙望而去,似乎與從前沒有不同,但是,誰都明白,一切早已改變,即便有心忽略,事實就是事實,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唯是自欺欺人而已。
「雲妃姐姐。」听到她的腳步聲,江彩繡轉過身來,盈盈一笑間,仿佛還是曾經那個熱心善良的女子。
雲芯走上前,淡笑道︰「不敢當,雲芯可還比江昭儀小半歲呢,怎當得起你一聲姐姐。」
江彩繡卻不在意︰「姐姐說的哪的話,彩繡叫你一聲姐姐,是因為尊重,與輩分年齡無關。」
好一個因為尊重,她的遵守,自己可消受不起。
臉上笑意不減,只有眼神放得冷冽了一些,江彩繡也勉強撐著笑容,二人走到一旁的矮桌旁坐下。
「今日本宮身體略有不適,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江昭儀見諒。」端起桌上的茶杯,細細抿了一口,才道。
江彩繡陪笑道︰「姐姐說的哪的話,你我之間,何須客氣。」
對于她心口不一,雲芯置之一笑,並未多說,只放柔了聲音道︰「這些時候過得可好?宮里的奴才,可還欺負你勢單力薄?」
江彩繡輕笑一聲,看起來似乎很是喜悅,「托姐姐的福,現在皇上偶爾會來一趟景福宮,姐姐也知道,那些個奴才,都是見風使舵慣的,皇上來的次數少,也不代表不來,若是有了龍嗣,這地位就不一樣了,他們也不敢太放肆。」
她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雲芯猜不透,龍君佑這些時日是否真的做到雨露均沾,她並不知道,但是淑妃有孕一事,卻讓她無法忽視。心中並非一點都不在乎,只是想得再多也沒有用,皇帝是所有人的皇帝,他的身份,注定她要與後\宮三千佳麗,共同爭奪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根本不愛自己。
「那便好了,你若真能懷上龍嗣,今後在宮中也便算是有了依靠。」雲芯漫不經心地說著。
「姐姐說的是,可惜我這肚子不爭氣,這麼些日子過去了,竟然一點都沒動靜。」說到這里,話語突然一頓,目光冷冽地從雲芯隆起的月復部掠過,一股滲人的寒氣,即便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雲芯卻依舊可以感受得到。
「恕妹妹多言,姐姐月復中的這個孩子,好像不是龍裔吧?」她問的小心,口氣卻極為篤定。
雲芯猛地轉過頭,牢牢盯著她精致的面容,不放過其中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誰說我月復中這胎不是龍裔的?彩繡,你是從哪里听來的這些閑言碎語?」
江彩繡沒料到她會否認,呆愣了片刻,才又道︰「這件事在宮里傳的沸沸揚揚,怎麼會是閑言碎語呢?姐姐與人駱統領私通,懷了孽種一事,可是人盡皆知啊。難道是皇上大發慈悲,不忍駱家斷後,所以才允許姐姐你留在月復中這個孽種?」
她一口一個孽種,眉梢眼角皆帶有得意之態,偏偏語氣是那樣的無辜,讓人找不出一絲不妥來。
駱琰,駱琰……她還敢叫出這個名字害死的駱琰的凶手就是她,江彩繡那水蔥樣淨白的手指,上面不知沾染了多少無辜之人的鮮血,面對自己,她竟然可以不動聲色地講述這些血腥過往,好似發生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
駱琰是怎麼死的,她永遠都不會忘,午夜夢回,她總能夢到他那雙誠摯清透的眼楮,干淨得不摻雜絲毫雜質,皇宮中人情淡漠,恩寵稍縱即逝,唯有駱琰,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無怨無悔地守護在她身邊。
在下雖不才,卻願以自身性命,護姑娘周全。
他的話,如今歷歷在耳,而害死他的凶手,就近在眼前
駱琰的仇,不能不報,為了償還虧欠駱琰的恩情,她必須要為他報仇,即便因此而使雙手染滿鮮血,她也絕不回頭
「彩繡,你誤會了,這孩子不是駱琰的,是皇上的。」她收起滿心憤恨,勉勵讓自己的臉色保持寧和。
江彩繡瞳孔一縮,似乎听到了極為可怕的事情,雲芯原以為她嫉妒自己身懷龍種,可仔細一想,卻不是這樣,她的表情,不像是震驚,反倒像是驚恐,仿佛秘密被人戳穿般的不安。
雲芯想不明白,就算她懷的是龍嗣,江彩繡何至于如此害怕,以她的性子,就算心中不甘,也不該表現的如此失態,難道,此事還另有隱情?
「姐姐真會說笑,你月復中的孽種,何時變成皇上的……」江彩繡掩口低笑,雖然用帕子遮住了臉,雲芯還是捕捉到了她驚慌閃躲的眼神。
沒等江彩繡說完,雲芯嚴厲打斷︰「住口我月復中的骨肉,確實是皇上的子嗣,你一口一個孽種,實乃對皇上的大不敬」
如果說剛才江彩繡眼中顯出的是不安,那麼,此刻便是實實在在的惶恐了。
「姐姐,彩繡是無心的,還望姐姐不要與彩繡一般計較」說著,滑下椅子,「砰砰」磕了兩個響頭。
雲芯越發覺得此事蹊蹺,江彩繡如此精明,怎會看不出自己是在嚇唬她,別說不是龍裔了,就算她懷的是皇帝的骨肉,沒有真憑實據,自己也難以定她的罪,更何況,她的位分雖不比自己高,但在宮中的勢力,卻早已遠遠超過她,何須如此懼怕自己?難道,她只是在自己面前演戲罷了?
目光落在窗台花瓶中的一支紅梅上,靜默了半晌,才悠然道︰「我只不過是說說,你也不要當真,無論何時,我都當你是我的好姐妹,就算你出言不遜,我又怎能忍心治你的罪呢?」
她這一番話說的誠摯動人,江彩繡抬起頭,偷偷打量她,見她眉舒目慈,眼神溫和,正伸出一只手,欲要扶她起身。雲芯的這般態度,卻讓江彩繡心里沒了底,本以為她早已知道自己背叛于她,今日前來,只想和她把話挑明,以自己現在在宮中的勢力,想要除掉她根本易如反掌,而如今看來,她竟好像還不知道自己陷害她的事情,即使自己將她害得那樣慘,她依舊選擇相信自己。哼,真是個傻女人。
「雲芯你不怪罪我就好,你也知道,我這人說話向來口無遮攔,並非有意為之。」握住她的手,順勢起身坐回原位。
雲芯淺淡一笑︰「我自然了解你的為人,要是換做別人,我早就命人拖出去杖斃了。」
江彩繡莫名感覺她笑的很刺眼,明明一如從前般柔和,卻仿若芒刺在背,令人頓感不適,遂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去。
「看天色已經不早,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
「也好,我們姐妹好久沒有在一起聊天了,那日得空了,就來這里坐坐,我會一直等著你的,彩繡。」她面帶微笑,一直將她送到了正殿門外。
看著江彩繡匆匆離去的背影,雲芯臉上的那抹溫和笑意,陡然斂去,沉沉的面龐,仿若臘月寒冬的湖面,凝起一層寒冰。
妙雯站在她身後,與她一同目送江彩繡遠離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不滿道,「娘娘,你為什麼要對這個江彩繡這般客氣,要奴婢看,娘娘應該狠狠罵她一頓才是。」
雲芯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向殿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反問︰「狠狠罵她一頓,她會有什麼損失?」
妙雯似乎被問住了,抓了抓耳朵,頹然搖頭︰「好像……沒什麼損失。」
「那便是了,既然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損失,我為什麼還要罵她呢?」雲芯再次反問。
妙雯覺得有理,點頭道︰「娘娘說的是,罵她一頓也沒有用。」
「所以,我不如省點力氣,讓她開心的來,開心的回去。」雲芯半嚴肅半玩笑道。
「可是,娘娘這樣對她,豈不是便宜了她?」妙雯似乎還是不能釋懷。
雲芯冷然一笑,對妙雯道︰「豈會便宜她?她欠我的,我要一點點討回來,今天只是個開頭罷了,我在冷宮的這段日子,她暗中拉攏了不少人,表面看來雖是個不怎麼得寵的嬪妃,但實際上,她已經能夠與淑妃分庭抗禮了,我不能與她正面相爭,否則,這一場交鋒,我必敗無疑。」
「娘娘,需要奴婢做什麼嗎?」。得知雲芯的決心,妙雯跟著來了精神。
雲芯擺擺手︰「暫時不用,我們將且看著,淑妃不可能任由她後宮獨大,一定會出手的,我們不妨先做漁翁,看一場鷸蚌相爭的好戲。」
「娘娘英明。」妙雯听了她的計劃,不由得贊揚。
雲芯笑得蕭索︰「英明……我若英明,又如何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讓駱琰喪了性命。」
「這不能怪娘娘,都是那江彩繡……」
「好了。」雲芯打斷她︰「過往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身邊的人。」
她的神情中,雖有堅定,卻掩不住眼中深深的落寞越悲哀,妙雯不忍,勸道︰「娘娘,您這又是何必,只要向皇上認錯……」
「妙雯。」她眸色一閃,清冷冷的仿佛一把利刃︰「你記住,我沒有錯,若是我沒有錯,卻要向皇上認錯,那麼他今後便會看輕我,棄如敝屣,不過如此。」
妙雯見她口吻堅決,不容反駁,只好無奈長嘆,不再開口。
雲芯知道妙雯是為了自己好,可她與龍君佑之間的結,不是一個認錯,就可以解開的。他明白她想要的,卻給不了她,她也明白他想要的,同樣給不了他。
所以,隔開她與他之間的這道天塹,怕是一生都無法填滿了。
第二日,雲芯照例去太後寢宮請安。
以前沒有名分,能免便免了,況且那時她一心遠離後宮爭斗,不想被是非牽扯,太後宮中常有妃子小坐,她都是盡量避免想見,如今卻不一樣,她封了雲妃,每日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加上她勢單力薄,需要太後施以援手,討好攀附則是必不可少的。
太後今日精神不錯,心情也很愉悅,雲芯前去請安的時候,踫巧江彩繡也在。
「雲妃啊,快過來」雲芯剛一踏入殿門,就見太後正沖她招手。
依言走到太後身邊,只見她取出一件鳳紋夾衣,撫著上面細密的針腳,道︰「雲妃,這錦緞的金鳳,可是江昭儀親自繡上去的,你瞧這鳳凰,繡得多逼真啊,絲細如發,針腳平整,實在難得,你看如何?」
雲芯假意欣賞繡工,眼角余光卻是落在一旁的江彩繡身上。
看來她和自己想的一樣,準備拉攏太後做自己的後盾,一定不能讓她成功,否則,自己再想對付她,便難上加難了。
「江昭儀的繡工自然無可挑剔,顧繡針法,講究以變化而運用之,可謂集針法之于大成,非一般的湘繡可比擬的,臣妾也只是略懂皮毛,不若出身于江南織造之家的江昭儀精通。」
「哦?江南織造?」太後來了興趣,索性放下夾衣,轉向江彩繡︰「江南織造?不知令堂是哪位啊?」
江彩繡臉上頓顯尷尬,她的父親江寧周一年前便因為貪污受賄被革了職,這是還是現在的吏部尚書聶衍親自查辦的,當時她被打入西庭所不久,那里消息閉塞,並不知道此事,直到今年重復昭儀之位,才得知父親被貶的消息。
父親雖是一個小小的督吏,卻手握大權,她之所以一進宮就被封為婕妤,完全是因為父親托人從中斡旋,如今父親被罷官,放眼朝野內外,能幫的了她的,再無一人。她無所依賴,只有依靠自己,好不容易熬出今天的地位,除了淑妃,連惠妃見了她都畢恭畢敬,不敢造次。太後這麼一問,等同于掀開了她不欲為人知的丑陋瘡疤,不想回答,卻又不得不答。
「回太後,臣妾父親是江南織造督吏江寧周。」
太後微微蹙眉︰「就是那個因為貪墨罪被罷官的江寧周?」
江彩繡臉色刷的一白,回道︰「正是。」
太後臉上的神色立馬就冷下來了,雲芯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自此之後,就算江彩繡拼力討好,太後怕是也不會承她的情了。
之前,柔蘭在探查江彩繡背景時,曾提過江寧周貪污革職一事,當時她並未在意,如今看來,這情報實在有用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