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壽辰的風波已經過去很久,但那日的情景,想必沒有人能夠忘得了,就在江彩繡罵出最後一句時,太後一直隱忍的怒氣,終于爆發了。
雲芯也沒想到,江彩繡竟然會這樣沉不出氣,她本意是打算讓妙雯設計帶江彩繡去廟堂,然後再由自己套取她的話,讓在廟堂中祈禱的太後听到,可她又料到,一切竟會來的這麼快,這麼順利。
太後出身于西庭所,朝中內外,人人皆知,江彩繡想必是氣極了,才會口無遮攔,當她說完那一番話時,才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之後,太後自然沒有與她一同前往祖廟,而是勒令皇帝褫奪江彩繡的封號,廢除她昭儀的身份,將其打入冷宮。龍君佑心中明白,這件事江彩繡的確是冤枉的,可為了平息太後的怒火,他只有暫且將江彩繡禁足于景福宮,沒有他的旨意,不得私自外出。太後對他的處理方式,感到非常不滿意,非要他按照自己所說,將江彩繡打入冷宮,于是,一場熱鬧的壽宴,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可笑鬧劇。
後來,听說龍君佑實在拗不過太後,只好稍作讓步,廢去江彩繡的昭儀稱號,依舊將其禁足于景福宮。
雲芯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了,但是,還不夠,駱琰一條鮮活的性命,怎能就那樣逝去了,這件事,絕不會這般簡單便作罷,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江彩繡欠駱琰的,也要用命來換。
不過,她最近的動作不宜太大,江彩繡已被廢棄,自己如果逼得太緊,反而會適得其反。她現在要對付的,是淑妃,還有朱琳,自己**一事,她們雖非主謀,卻是幫凶,此仇不能不報。
「最近淑妃有什麼動靜嗎?」。雲芯信守撥弄著窗台上一枝艷麗的紅梅,對身後的妙雯道。
妙雯恭敬站在她身後,听她問自己的話,忙回道︰「最近這段時間,淑妃似乎沒有什麼大的動靜,畢竟太後壽宴上,因為送鐘一事,惹得太後不高興,她現在為人處世,也很小心。」
雲芯蹙眉道︰「小心?看來,倒是江彩繡幫了她一把,她若能夠一直低調做事,倒免了落人口實,可我卻等不下去了,淑妃和朱琳不除,我一日不得安寧,我月復中孩子的安全,也無法保證。」
妙雯知道她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淑妃如今也懷有身孕,自然不會把精力放在勾心斗角上,但朱琳就說不上了,她一直妒恨雲芯,如今江彩繡被扳倒,她擔心自身難保,定然會主動出手,而她也並非那種魯莽之人,今時今刻,若想對雲芯下手,實在不易,那麼唯有等孩子出世,在幼小的嬰孩身上做手腳,想到這里,妙雯經不住出了身冷汗︰「娘娘可有好的法子,不管再難,奴婢也願為娘娘一試。」
雲芯搖搖頭,目光淺淡︰「我還沒想好,之前陷害江彩繡一事,皇上已經知曉,這一回,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妙雯心中一緊,驚詫道︰「皇上知道了?」
「是啊,皇上知道了呢。」想到那日在大殿上,龍君佑那失望驚痛的眼眸,心中便有莫名傷感蔓延。為什麼要用那種眼光看她呢?曾幾何時,他向她許諾,會護她一生一世,而然,他終究什麼都沒做到,自己被傷了又一次,他卻沒有一次站出來,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為他遮風擋雨,如今她終于想明白了,與其靠人,不如靠己,既然他無法保護她,那麼她便自己保護自己,難道這樣也錯了嗎?試問她痴心枉付,心中淒苦,有誰可以來化解?就算她真的變了,那也是他龍君佑逼的。
「娘娘?」見她神色有異,妙雯心中擔憂不已。
擺擺手,雲芯淡然道︰「我沒事,你放心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會就這麼垮掉的。」
妙雯知她心中清苦,想勸卻無從勸起,唯有一聲長嘆,化為深深的悲憫。悲憫雲芯,也悲憫只,悲憫這皇宮中的每一個人。
雲芯徑直琢磨著,要如何對付朱琳,心中的煩憂,也暫且拋卻開去,可冥思苦想了一陣,卻怎麼都想不出好的法子來,之前的憂愁一股腦又竄回心中,竟比之剛才還要煩悶。
心下煩躁,手下唯一用力,竟不由得折斷了一簇花枝,艷紅的梅瓣落在白色的地磚上,仿若鮮血般怵目驚心。
低頭在那梅花瓣上瞧了一陣,雲芯抬起頭,干脆將整瓶梅花都從窗中扔了出去,因為用的力氣很大,那花瓶越過窗前的一株桂樹枝,重重砸在地上,發出清脆劇烈的響動,妙雯被嚇了一跳,緊接著,又傳來一個男子的厲呼︰「哪個奴才這麼大膽,想弒君不成?」
這聲音不是龍君佑的,還能是誰的?妙雯臉色立刻就變了,連忙迎了出去。雲芯知道她想做什麼,先一步走在她前面,見到怒氣沖沖的皇帝時,立刻開口︰「花瓶是臣妾扔的,皇上要罰,就罰臣妾一個人好了。」
龍君佑本想將那扔花瓶的奴才狠狠教訓一番,火氣還沒有發出來,听雲芯這麼一說,立刻僵在原地,連該說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那花瓶中的紅梅,是他命人從梅山采擷回來的,適才走到中庭,見一樣物事兜頭飛來,顧不上細看,連忙閃避,那物事落在地上,「砰」的一聲碎裂開來,更有凌亂的紅梅花瓣散落于地,花瓶倒是次要,可那梅花,是他專程從梅山采來,至于雲芯房內的,乍然一見紅梅被扔,心下怒火陡盛,可一腳才踏進內殿,就被雲芯堵得說不出話來。
兩人誰也不說話,就那麼面對面定定站著,氣氛一時詭異的很,妙雯屏氣凝神,不敢擅自開口。
最終,還是雲芯先開了口︰「妙雯,你先下去吧。」
妙雯巴不得早早遠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剛一邁步,又實在擔心雲芯,回頭想說些什麼,卻被雲芯以眼神制止了。不敢再多做停留,妙雯連忙匆匆離開內殿。
「你的脾氣倒是越發的大了。」妙雯離開後,龍君佑才緩緩開口,話語雖是指責,語氣中卻多為無奈。
雲芯猜不出龍君佑今日前來的目的,但他肯定有話要對自己說,于是含了一縷柔和的笑,將龍君佑無奈的責問,消匿于無形︰「皇上難得來朝暉殿,臣妾服侍不周,還望皇上見諒。」
他先是詫異,然後低低一笑,隱含嘲諷︰「雲芯,這里只有你與朕二人,不必如此。」
既然他已經將話挑明,自己亦不必再偽裝賢淑,柔和的笑意霎那消逝,連柔美的嗓音,也在瞬間變得冰冷干澀︰「皇上想知道的答案,恐怕雲芯給不了。」
「你知道朕想問什麼?」見她態度驟然改變,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雲芯見到他眼中那抹失落,心中一痛,僵硬的心腸立刻放軟,「皇上想知道的,無非是臣妾為何會變成今天這樣。」
「雲芯,朕知道你心里苦,都怪朕沒有保護好你,可……」後面的話,似乎極難出口,雲芯看著他,眸光漸漸重新恢復清冷。
「皇上不必說了,有些事情,說也無益,不如不說。」
她背過身,將臉上的表情系數掩藏起來,唯見青絲浮動,暗影飄搖。她偏愛素妝,除了參加一些隆重的典禮外,她從來不穿盛裝,發髻的式樣也極為簡單,絲緞般的黑發間,也僅用素淡的飾物裝點,雖單調至極,卻也因為這份簡單,將她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般的清美,襯托得淋灕盡致。望著她黑雲般的烏發,龍君佑不由得憶起,曾經在老槐樹下,與她的第一次相遇。那時候,她雖是跪著的,自己僅能看到她漆黑發絲間一支老舊的發釵,發釵上銀色的蝶翼翩然展翅,有一種隨風而去的飄逸,也就在那時,他竟對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小宮女,說出了心中的感慨。
往事美好如斯,可物是人非,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德陽宮中對月起誓,她喚她君佑,她與他相擁而坐,如今,她雖成為自己的妃,卻再也不肯喚一聲他的名字。
「朕多麼希望,你還是從前那個雲芯。」他似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半夢半醒。
雲芯沒有回頭,只從窗口望出去,盯著那散落一地的紅梅︰「從前的唐雲芯已經消失了,準確說,她從來就沒有來到過這個世上。」她一直都是公孫慧,並非唐雲芯,只是從前,她不明白罷了。
龍君佑踏前一步,似要去握她的手,卻在半途中緩緩落下︰「雲芯,朕不管你和江彩繡之間有何過節,但朕……決不能放任你你肆意妄為,擾亂後宮寧和,如果……如果再讓朕發現你有任何不軌意圖,朕……決不輕饒。」
輕然一笑,雲芯轉過身,眉目間一片平和,不見半分哀怨︰「多謝皇上提醒,臣妾定會謹記于心,不叫皇上失望。」如今的龍君佑,越發像一個真正的君主。
心底的悲喜,逐漸變得茫然,她不知自己對于龍君佑,還剩下多少的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