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龍君佑的要求,雲芯並非多想,起身來到殿內一角,從里面取出茶具,剛一轉身,看到龍君佑炯然的目光,一驚之下,手中茶杯滑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皇上,臣妾……」她換忙彎身去撿地上的碎片,龍君佑走過來,按住她的手︰「你還不肯告訴朕真相嗎?」。
她勉力維持平靜︰「什麼真相?皇上難道真的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話?」
「朕不信。」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可朕不得不信。」
「那好,皇上怎麼想的,臣妾決不加以阻攔,但若是令皇上失望,也請皇上莫要治臣妾的罪。」她坦然直視他,倒讓他覺得是自己魯莽了。
「朕只想听你親口說,絕不逼你。」他淡淡道,轉身拍了兩下手,立刻又宮人進來奉上兩杯清酒。
「記得朕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與眾不同,或許,這就是天意吧。」他端起其中一個酒杯,道︰「給朕一個面子,算是朕與你的合巹酒。」
雲芯詫異,望著白玉的酒杯,遲遲不動。
他目中露出深深的失望,「難道這樣也不願意?」
心中不忍,雲芯終是伸手,取過沁涼的酒杯,望著杯中清澈的酒液,神智略微昏昧。
龍君佑握住她的手,將自己的手,從她手腕處繞過,慢慢貼近她︰「飲下這杯合巹酒,你我就是夫妻了……不是妃子與帝王,是與民間一樣,普普通通的夫妻。」
雲芯心中一顫,抬起眼來看他,那雙凜冽的眼眸,也會有如此多情的時候,他的眉目,隱約藏著企盼,那是她以前不曾看到過的,心底一聲低嘆,嘆氣手,將手中的白玉杯,緩緩至于唇邊。
他眼中的笑意,這才舒展開來,拖著她的手,飲下自己杯中的清酒,雲芯垂目,不像他那樣急,慢慢啜飲,杯中酒液還剩一半的時候,她才仰頭一飲而盡。
酒液入喉辛辣,她不由得干咳幾聲,龍君佑溫柔地在她背上輕拍,口中亦是充滿喜悅︰「雲芯,從今日起,你便是我龍君佑的妻了,今後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許離開朕。」
心中一暖,雲芯覺得陳詫異,听他這樣幾乎蠻橫地宣告自己的所有權,她竟會感到開心,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心里緩緩流上的快意,卻是掩蓋不住的。自己對他,原來依舊情意未逝,即便發生那樣多的事,那樣沉痛的傷懷,她依舊忘情……
抬頭凝視他,那一汪漆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的所有心智,幾乎又要迷失在那片黑色的迷霧中。
不敢再多想,系好身上的披風,便要離去︰「臣妾還要去太後那里,皇上這邊,恕臣妾不能久陪。」
「雲芯,你會不會恨朕。」她剛走了一步,就听龍君佑在身後道。
她回頭,滿目疑惑︰「皇上何有此問?」
他定定瞧著她,眸中有隱忍不發的傷痛和悲戚,卻很快被他掩蓋過去,臉上神情一松,笑著道︰「沒什麼,朕只是不想讓你去太後那里。」
「為什麼?」雲芯直覺此時不尋常。
「沒有為什麼,她並非朕的親生母親,有些事情,會與朕想不得不一樣罷了。」他臉上現出一絲淺淡的不悅來,別人不知,雲芯卻是明白的,龍君佑的母妃,地位不高,至死也只是個嬪妾的位分,當年,太後身為皇後時,沒少難為他們母子,直至龍君佑登基,這個嫌隙還是存在的,只是沒放在明面上而已,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很多維和之處。她對付江彩繡,不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嗎?否則,只要有龍君佑出面,太後也奈何不了江彩繡。
算起來,自己真的不算什麼好人,龍君佑不信任自己,也在情理當中,任何一個帝王,都不願意自己身邊的妃嬪,卷入後宮爭斗中,他的心思,她可以理解,認真一想,對他的怨怪也減輕了不少。
「皇上再不情願,臣妾也要去,太後雖不是您的生母,但她老人家畢竟是宣朝的太後,一應禮數,皆不可廢。」說完,就像殿外而去。
來時乘坐的暖腳,依舊停留在華清宮外,雲芯快步走去,正欲彎身入轎,月復中卻陡然一陣絞痛,不由得半跪于地,緊緊護著小月復。
轎夫見狀,嚇得連忙去扶她︰「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雲芯月復中翻攪一般劇痛,臉色幾乎與滿地雪白一樣顏色,她顫抖著唇,艱難點頭︰「送……送我去太醫院。」
轎夫不敢耽擱,連忙扶她入轎,踏進轎子的一剎那,她驀地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自下面流出,悚然一驚,腳步霎時頓住,她不敢低頭去看,生怕看見可怕的一幕,一旁抬轎的太監卻尖聲驚叫起來︰「呀,有血,地上有血」
雲芯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站不穩腳,月復痛難忍,卻不及心痛的一分一毫,她愴然轉身,看到站在台階上的龍君佑,眸中立刻涌出滾燙的熱淚。
她是多麼不願相信這一切,寧可相信這是一場夢,夢醒了,所有的一切,都將回歸平靜。
雪簌簌而落,殷洪的鮮血,落在白色的冰雪上,怵目般驚心。她望著他站立的方向,無聲的控訴下,是絕望的悲戚,她眼眸赤紅,雙手距劇顫。原來一切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滿目猩紅,她幾乎月兌盡了全身的力氣,爬上石階,緊緊攥住他的衣角,咬牙道︰「為什麼?」
他彎,黑眸中再無之前的款款深情,只蘊著深深的憐惜和愧疚︰「雲芯,朕不得不這麼做,只有這麼做,才能保你一條性命,太後已經知道你月復中骨肉並非皇嗣,為了保全皇室顏面,她決定要賜死你。雲芯,朕是自私的,朕不能讓你去死,朕只能這麼做。」
「我不信,我不信」她跌倒在地,手中卻死死攥著他衣袍的衣角,淚痕蜿蜒,卻依舊不肯露出半分脆弱︰「之前的那一切,都是騙我的嗎?皇上,那一杯代表幸福的合巹酒,實際上是卻一杯將我打入地獄的墮胎藥,試問,從今以後,您讓我那什麼來相信你」
「雲芯,你可以恨朕,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朕什麼都不在乎。」他輕撫她的臉頰,慘然一笑,將她抱回轎中,「去太醫院。」
兩名抬轎的太監已經傻了眼,遲遲不動,龍君佑見二人發呆,厲聲喝斥道︰「站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去雲妃若有個閃失,朕誅你們九族」
兩個太監瞬間回神,連忙抬起轎子,飛快向太醫院的方向跑去。
雲芯虛弱地依靠在轎子中,寒風吹進轎中,宛如刀割般疼痛。身下一片狼藉,月復中的絞痛依舊在繼續,她想放聲大哭,咧了咧嘴,最終卻化為一個絕望的冷笑。
月色似錦,流瀉如銀,那一日,他與她相擁而坐,他說,雲芯相伴之情,君佑永世難忘……梅山之上,他情意綿綿對她吟誦,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皇。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他說,從今以後,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夢碎了,零落成一地的白芒,仿若這漫天白雪,淒冷而冰寒,毫無半分暖意。
前塵舊夢,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那些與他有關的,美好、殘酷、幸福、傷心的事情,從此,她再也不要經歷。忘記,她要忘記一切,那杏花春雨的錦瑟時光,那如夢如幻的迷醉回憶,統統都要忘記
心中的悲痛無處可抒,怔怔望著從天空不斷飄落的雪花,心口像是迸裂開來一般,有殷紅的鮮血滴落,劇烈的疼痛,將她一寸寸吞噬。
她猛地傾身,雙手緊緊抓著轎子邊沿,嘶聲道︰「停轎」
太監們哪敢停下,皇上吩咐過,她要是有半點閃失,他們都要跟著陪葬。
「停轎,我讓你們停轎」雲芯大聲喊道,卻沒人理會,她不顧轎子還在極速奔馳,縱身一躍,從轎中滾落出來,重重跌在地上。
抬轎的太監見狀,嚇得連忙趕回去,「娘娘,您這是做什麼」說著,就要來扶雲芯。雲芯一把揮開二人,厲聲道︰「走開,不要過來」
太監滿眼焦急,想到皇帝說的話,心中越發惶然驚恐,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全家都要跟著陪葬,「娘娘,求您不要再為難奴才了,您的身子自個兒不在乎,也請為奴才想想,奴才一家老小的命,都在您一人手上啊。」
呵,是嗎?原來她的命這麼重要,關系到他人一家人的死活。宮中人情向來冷漠,人人世故冷血,有誰,是真正關心她的?
諷刺,莫大的諷刺
「滾,都滾開不要踫我」她伏在雪地上,杏黃色的裙裾下,一片猩紅。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溫暖的手向她伸來,擁她緊緊入懷,為她抵御冰冷的寒風︰「娘娘,微臣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