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雲芯听到一個出乎人意料的消息,有人上告田一平貪污受賄,證據確鑿,不出半日,田一平立刻被革職查辦,新知縣緊跟上任,從告發開始,到新知縣上任,前後不超過兩天時間,速度之快,著實令人咂舌。
這件事情,如今成為藍田鎮百姓們茶余飯後的談資,大急紛紛猜測,究竟是誰告發的田一平,查辦他的官員又是誰,鎮上上告田一平的人不少,從來都是不了了之,當大家以為田一平會繼續在藍田鎮逍遙下去的時候,他卻突然被革職查辦,流放邊關,這件事在鎮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以至于街頭巷尾,到處都可以听到討論此事的聲音。
其他人不明白,雲芯卻再清楚不過了,這一切之所以會如此順利,正是因為龍君佑的緣故。這件事定然會傳到拓跋朔的耳中,以他心思之細密,只要派人稍加打听,就會發現知道龍君佑在藍田鎮的真相。近些時日,北夏節節敗退,正愁沒有擊敗宣超的辦法,若他知道龍君佑就在藍田鎮,一場沖突定然不可避免。為今之計,只有勸說龍君佑盡快離開藍田鎮。
可是,龍君佑的脾氣她最了解,他既然來了這里,定然不會輕易離開,除非有他不得不走的理由,尋找這個理由,正是最艱難的地方,她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去見他。她怕,或許只要他一句話,自己就會背棄之前全部的決定。
這樣的為難的煎熬,並沒有持續多少天。龍君佑在處理完縣衙的事情後,便找來了濟世堂。
那天正值下雨,天氣寒冷,雨幕中還夾雜著細小的冰粒,因為天氣惡劣的原因,前來看病的人很少,到了午後,基本上沒有病人上門,于是雲芯決定提前收工。
和聶衍一起將門外的門板收回來時,一輛馬車疾馳而來,不偏不倚,正好停在醫館門口,雲芯本以為是來看病的病人,就讓聶衍暫且停手,等看完這個病人後在關門不遲,打著油紙傘迎上去,一抹天青色的衣角,在眼前若隱若現,透過淅淅瀝瀝的雨幕,目光中帶著欣喜的龍君佑,自馬車上步下。
腳步生生頓住,雲芯站在原地,堅決不肯再上前一步。
「雲芯。」龍君佑見她僵在原地,主動伸手去牽她。
在他伸手的剎那,雲芯快速後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禮︰「這位公子,十分抱歉,今天醫館休業,您若是要看病,還請去別家醫館。」說完,看也不看他一眼,持傘走回醫館,對聶衍道︰「聶衍,關門。」
「雲芯。」聶衍拉住她,輕輕搖了搖頭︰「不要逃避,讓皇上進屋來吧。」
雲芯推開他的手,目光堅決︰「我不想見他,他見不到我,自然就會回京去的。」
聶衍知道拗不過她,只好關上醫館大門,將龍君佑隔離在醫館之外。
當門合上的一瞬間,雲芯心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銳痛,像遲鈍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心口。他就在外面,與自己一牆之隔的距離,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隔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淚水無聲落下,聶衍站在她的身後,雖沒有看到她的眼淚,卻知道她在哭。
「走吧,今天難得清閑,我親自下廚,張羅一桌好菜,讓你和小羽享享口福。」她說的清閑,可語氣中的哀傷,卻濃的怎麼也化不開。
聶衍走到她身邊,抬起頭,輕輕覆在她的肩上︰「如果難過,就讓皇上進來吧。」
她無力一笑︰「進來就能怎樣?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強行追憶,不但于事無補,反而傷到彼此,不如就這樣吧,我們本不該再見面的,他會明白的。」
「雲芯……」聶衍想要勸說,卻被她打斷︰「別再說了,一會兒他就會走動的。」
「可是……」
「聶衍,你不怕我見了他,會放棄之前的所有決定嗎?」。她看著他問。
聶衍誠實地點頭︰「我怕,當然怕,但我更怕你今後會後悔,如果那樣的話,我倒寧願你今日什麼都不曾應允過我。」
「聶衍,我……」她緊緊攥著袖口,無奈而悲涼的一笑︰「其實,我也怕,怕我會後悔,怕我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他的到來,讓我覺得莫名心驚,怕只怕……我還不能完全拋卻過去。」
「我知道。」他握住她手,眼神平和,不驚不怒,不怨不喜,望著他澄淨的眼眸,雲芯的心忽然之間就平靜下來,反手握住他的手,道︰「走吧,每日都忙忙碌碌的,今日總算偷得浮生一大白,定要好好享受才是。」
聶衍輕柔的笑著,于她一同攜手向內堂而去,「說的是,偷得浮生一大白,煩心事都拋諸腦後才是。」
到了內堂,雲芯決定先去看看駱羽,平時,雲芯只忙著抓要看病,很少陪伴駱羽,今日既然有時間,不如多陪陪他。;來到房間,卻不見駱羽,雲芯納悶,找來張媽詢問,她也不知駱羽去了哪里。聶衍與雲芯找遍整個醫館,竟然也沒有找到駱羽,正在焦急萬分時,醫館大門卻被拍得「砰砰」作響,期間還夾雜著駱羽的喊叫聲︰「娘親開門,聶大叔開門」听到駱羽的聲音,聶衍匆忙趕去打開大門。
駱羽站在大門前,半邊身子已經被淋得濕透,看到雲芯,伸出手臂,指著前方的馬車︰「娘親,你為什麼不讓那個叔叔進來?「
雲芯詫異,抬頭向前方看去,龍君佑依舊站立在馬車前,還是同一個位置,竟連腳步都沒有挪動過。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發梢的尾端,凝起大滴的雨珠,一滴滴濺落在地。
心頭劇烈的顫抖起來,連手中的油紙傘幾乎都握不住,她假裝不在意,低頭叱責駱羽︰「小羽,你去哪里了?可知道我和聶大叔有多擔心你。」
「娘親,小羽錯了。」駱羽拉著雲芯的衣袖,乖乖認錯。
雲芯也並非真的想責怪他,他又听話地認了錯,更是不忍再責怪與他,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牽著駱羽的手,雲芯剛欲轉身,卻听駱羽道︰「娘親,讓那個人進來好不好?」
駱羽稚女敕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祈求,雲芯回頭,望著駱羽黑白分明的眼楮,忽然之間,竟覺得和龍君佑那麼像。
一定是錯覺,駱羽與他,怎會相像?
「娘親,讓他進來好不好?」駱羽見她不說話,繼續祈求︰「娘親不是說,他人有難,只要力所能及,我們就應該去幫助嗎?外面的雨這麼大,站久了一定會生病的。」
雲芯呆呆站在原地,失神一般,穿過迷蒙的雨霧,望著另一邊的龍君佑。她的駱羽,她最心愛的孩子,正在為龍君佑請求她,而當初,差點親手殺死他的,也正是龍君佑。
「小羽,你怎麼遇到他的?」雲芯收回目光,向駱羽問道。
「我見他一個人站在外面,好可憐,所以想問問他,在鎮子里有沒有別的親人。」駱羽天真的回答,讓雲芯哭笑不得。他不知道,那個在他眼里的可憐人,可是一國之君,九五之尊呢。
「小羽,你先回屋去。」雲芯打發回房換衣。
駱羽走了兩步,突然又走回來︰「娘親,你就讓那人進來避避雨吧。」
她的駱羽都這麼求她了,她還能說什麼呢?況且,她本就擔心龍君佑的身體,這樣的大的雨,若真的病倒了,豈不糟糕?踟躕了一下,雲芯才慢慢向馬車的方向靠近。
短短幾步路,卻如同走了一生一世那麼漫長,在還有一步距離的時候,她停住腳步,將雨傘舉高,為他遮住密集的雨點。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她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露在傘外,雨水傾瀉而下,半個肩膀轉瞬就濕了。
龍君佑深深看她,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動她被雨水浸濕的肩膀。忽而,他跨前一步,從她手中奪過雨傘,撐在兩人頭頂上方。
一柄油紙傘,隔絕了世間萬物,隔絕了紅塵紛擾,在這傘下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她與他。
思緒回到了多年前,在長宜宮的那一幕。
同樣的雨天,那隔絕一切的綢傘,將冰冷的雨水阻擋在外,給她安逸寧靜的溫暖,可只有短短一瞬,最終,那把綢傘還是離開了她。
幸福只有短短一瞬,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回頭再想尋找的時候,幸福卻早已凋零,不復存在。
「雲芯,你什麼時候才可以不再恨朕?」他望著她,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淒苦。
雲芯緊要牙根,強忍不讓淚水溢出眼眶,聲音亦是平淡無波,干淨得不帶一絲感情︰「皇上說笑了,雲芯從來沒有恨過皇上。」
「是嗎?你真的不恨朕。」听到她說不恨自己,龍君佑不知怎麼的,卻高興不起來。
雲芯硬生生收回心口的悲戚與哀痛,淡笑以對︰「不恨,我為什麼要恨皇上呢?皇上對我,已算是仁至義盡。」
龍君佑眉頭緊蹙,眼中細微的光彩,也因雲芯這句不咸不淡的話,而慢慢消退︰「雲芯,你一定要如此絕情嗎?」。
絕情?究竟絕情的是誰?當他把她當做一顆鞏固皇權的棋子,擺上危機重重的棋盤上時,他難道不覺得,自己才是最絕情冷酷的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