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過她手里的茶杯,雲芯以錦帕擦拭方卓依手背上的水漬︰「來是來了,可肯定見不到你。」
方卓依抬頭,渴望地看著她︰「你……娘娘可否幫我,讓我見他一面?」
雲芯沒有說話,目光越過窗欞,只望著窗外瑰麗綻放的紅梅。
「娘娘。」方卓依再喚。
「卓依,你認命嗎?」。她忽然道。
「認命?」方卓依迷茫地搖搖頭,並非是表示自己不認命,而是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雲芯轉回目光,鄭重地盯著她︰「回答我,你到底認不認命。」
方卓依見她問的如此鄭重,也不由得在心底仔細思索起來,片刻的沉思後,便失落黯然地搖頭︰「我……我不想認命,可出除了認命,我又能如何?入了宮,就一輩子是皇上的女人,此生此世都不得作他想。」
「既然你認命,那就不要再生見他的念頭,記住,你既已進宮,就生生世世是皇上的女人,你若還想著他,不能放下,對你對他,都絕非益事。」說這話的時候,雲芯眉目清冷,語調嚴厲,方卓依何曾見過這樣的雲芯,竟一時呆愣住,看著雲芯半晌無語。
起身,緩緩走到窗邊,探手折下一枝蒼翠的松枝,遞到方卓依的面前︰「你已經不再是人人呵護捧在掌心的嬌花,要想好好活下去,就要做這剛毅不屈的松柏。」說著,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和笑道︰「我相信你也看到了,這宮里都暗藏著什麼虎狼蛇蟲,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萬劫不復,但是有我在,就一定能保你平安,但前提是,你自己要先保護好自己,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方卓依低垂著頭,聲音帶著一絲緊張與惶恐,更多的則是憂傷︰「如果我能夠放下,不再念他,那樣的話,他就會平安,是嗎?」。
雲芯溫柔地輕撫著她的長發,輕柔地笑著,因為如果她不笑,只怕連自己都會被她的傷痛所感染︰「對,只要我們都拋卻過往,那麼我們所關心的人,就都會平安喜樂的。」
不知方卓依是不是在哭,她縴細的肩膀,在不住的輕微抖動著,她緊緊攥著雲芯寬大的水袖,像是在竭力忍耐著什麼,忽而,她手下一松,整個身子疲軟地倒向椅背︰「我明白了,我不再想他,永遠都不再想,努力做皇上的女人,好好活著,為了爹爹,也為了他。」
「這樣才對。」雲芯重新坐下,命侍女端上糕點,拈起其中一塊紅豆糕,遞到方卓依面前︰「吃吧,記得你以前在我那里,最喜歡吃紅豆糕。」
方卓依默然接過,才咬了一口,眼眶就紅了。雲芯心中默嘆,雖說要她放下,但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忘卻的呢?她畢竟還年少,沒有經歷過太多的悲歡離合,對那翩翩少年郎,自然一見傾心,加之心性單純,故而愛得極深,本以為幸福已近在咫尺,誰料驟然降下禍事,自此與心愛之人天涯永隔,生離死別,如果方卓依本身就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女子倒也罷了,可她天性剛烈,進宮後,卻被規矩和禮法束縛,不得反抗,心中淒苦,鮮有人知。
但再苦再悲,她也只能忍受,不但要忍受,還要去適應,因為這里是皇宮,是行差踏錯一步,就用可能死無葬身之地的地方,這里,埋葬了多少豆蔻女子單純美麗的閨閣之夢,讓那些曾經純淨飛揚的鮮活,變得滄桑,變得狠毒,變得失去自我。
她不想方卓依也成為這千千萬萬被犧牲的女子之一,可她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她此時能做的,只能是保護她,保護她的生命而已。
送走了方卓依,雲芯斜靠在美人榻休憩,思索接下來的安排。今天當眾教訓了江彩繡,她必然不服,定會尋機報復自己,而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將計就計,引君入甕。當若是時機把握不當,反被她算計,那就得不嘗試了。所以,這段時間,她必須要萬分小心,以免江彩繡計謀得逞。
如果自己是她,現在會怎麼做呢?當然不會立刻出手,否則必然會引人懷疑,但是,現在不出手,她又會在什麼時候出手呢?這一點最難把握,自己甚至猜不到江彩繡會一人行動,還是會找人聯手。
如果是聯手?她會找誰呢?這四年時間來,她在竭力保住自己現有地位時,不會不去拉攏其他的嬪妃和女官,而自己現在所知與她過從甚密的,僅有淑妃和朱琳二人,其他人,只得慢慢探查,可自己現在時間不夠,要想扳倒江彩繡,必須要速戰速決,知己知彼,方是得勝的關鍵。
可她要如何了解江彩繡呢?自己四年沒有回宮,對宮里的事情,可謂之知之甚少,如果有人即是自己的心月復,四年來又一直在宮中走動,那麼……
她忽然想起一人,正欲起身,外間突然響起侍女恭敬的聲音︰「參見皇上。」
剛起身下地,就見龍君佑從屏風後轉了過來。金冠束發,眉目清朗,看來他今日心情不錯,顯然典禮上那一出好戲,並未影響自己的心情。走上前,欠身一拜︰「臣妾參見皇上。」
他笑著扶起她,與她一同坐在貴妃榻邊︰「與朕何須如此客氣。」頓了頓,又道︰「听說你剛才見了方婉儀?」
雲芯點點頭,據實道︰「是,她是臣妾在藍田鎮的舊識,于是便找她來敘敘舊。」
「是嗎……」龍君佑的表情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目光在殿內環顧一圈,道︰「既然是你的舊識,那朕明日就下旨,晉她為昭儀。」
「皇上,您晉她為昭儀,那麼可要實至名歸?」雲芯問。
龍君佑眼中閃現不解,蹙眉道︰「這是何意?」
雲芯低頭擺弄腰際的玉帶流蘇,仿若不經意道︰「皇上晉她為昭儀,後宮眾妃以及百官難免要猜度,皇上怎麼解釋呢?難道晉了昭儀,皇上依舊當她是個擺設?」
說到這里,龍君佑眉頭蹙得更緊了︰「方婉儀性子淡漠,可在朕看來,卻是剛烈火爆,朕並非真的想要她,晉她的名分,也只是因為看他父兄的情面,同時,也避免她受人欺辱。」
雲芯松開手里的流蘇,淡然而笑︰「皇上慧眼識人,倒能看出她真正的品性來。」
「你當朕真是糊涂嗎?只不過大多時候,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說的是啊,以他的才氣心機,能坐上這人人羨慕的寶座,又怎能是個糊涂人?這後宮的是是非非,並非是他看不到,而是他故意忽視罷了。思緒沉吟間,記憶回到多年前,她竟不由得月兌口而出︰「當初,皇上也是這般行事的吧,難得糊涂。」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如今的她,怎的還這般沉不住氣,說了不該說的話。
龍君佑听了她的話,微微有些出神,再轉頭看她時,眼里便帶了一絲惘然和愧歉︰「你還在怨朕?」
雲芯適時收起黯然的情緒,明麗微笑︰「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臣妾早已經忘記了,皇上又何必在意?」
龍君佑看著她的眼楮,明亮如珠,璀璨似星,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哪有半分在意的樣子,可他卻看不明白,她真的不再糾結過往,還是假意遺忘。
他看她一陣,決定不去猜想她究竟有沒有放下過去,他只想以後好好的彌補她,「雲芯,你沒有事情要求朕嗎?只這一次,不管你說什麼,朕都答應你。」
她信他說的,哪怕她現在要皇後之位,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給他,但現在,她要做的,可不是跟他慪氣。
抬起眼,認真地瞧著他︰「我想知道妙雯在哪里?」
龍君佑听她知要妙雯,不由得失笑道︰「朕還以為你要提出宮的事情呢,原來只是要一個丫鬟。」
出宮?進宮是她自己要求的,怎會還提出宮的事情?對他的調侃恍若未決,雲芯眉間一舒,只輕輕道︰「不知皇上可否答應臣妾這個要求?」
龍君佑笑道︰「不就是一個丫頭嘛,你離宮之後,朕一直讓她在德陽宮做事。」
「是嗎?」。雲芯難得臉上顯出喜色,既然妙雯在德陽宮做事,那應該就不會受人欺辱,看到他溫和愛憐的眼神,雲芯忽然想明白,他將妙雯安排到德陽宮,只怕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正想要起身道歉,卻被龍君佑牢牢按住︰「朕說過,你永遠都不需要對朕道謝。」
若是以前,她只怕會感動落淚,可此刻,她卻只是淡然一笑,「那皇上什麼時候能讓妙雯過來?」
「什麼時候都可以,不如這樣,你隨朕一起去太後那里用晚膳,回來的時候,朕讓妙雯與你一道離開,你看這樣可好?」龍君佑笑著牽起她的手。
雲芯抽回手,垂目道︰「臣妾身體不適,就不去了,皇上明早打發妙雯過來就好。」
龍君佑手中驟然一空,心頭染上一絲失落,卻只是一閃而逝,再面對她時,仍是一片溫和︰「既是身子不適,那你便好好休息,今日家宴人多,只怕你會覺得吵鬧,朕明天一早就命人將妙雯帶來。」說著,便要舉步而出。
人多?這麼說,宮中有了名分的嬪妃,都會到場了?
雲芯猛地起身,對剛走到屏風後的龍君佑恭順道︰「皇上,既然今日大家都到場,卻唯獨臣妾缺席,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不管怎麼說,禮法不可廢,免得落人閑語,說臣妾恃寵而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