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平靜而充滿回憶的夜晚過後,駱琰便再次歷經前往戰場前線。
還有什麼比得知他還活著,令自己愉悅的呢?可是,既然駱琰沒有死,那她所謂的報仇,就顯得極為可笑。如果她不回來,她不復仇,一切又會是怎樣的呢?
如果——這可字眼是多麼的可笑,她自己說過,事無回頭,水無倒流,一切走到今日,都是宿命所歸,看來她終究還是屬于這里。
自妙雯離開身邊後,偌大的華清宮,顯得更是寂寥落寞了。閑暇時,她偶爾會前往御花園賞花,或是在九曲亭望著蓮花朵朵,靜波明鏡,繪幾幅蓮葉圖,又或者是哪里都不去,只坐在華清宮的寢殿內,默然沉坐整整一天。
這樣的日子,簡單而純粹,而心中卻像是空了一塊似的,茫茫然沒有方向感,連帶著她存在于這里的意義,也漸漸模糊了。
當寧靜到有些蒼白的日子,過去整整一月後,戰場上突然傳來城鎮再次失守的消息,一時間舉朝震驚,以定北將軍的驍勇和智謀,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戰敗,對此,龍君佑也是頗為不解,更多的,則是對戰況的擔憂。
北夏已經攻破了藍田郡,此刻已侵到藍田郡邊界的瀲江城,因為有瀲江這個天然屏障做抵擋,易守難攻,故而北夏軍隊暫時停止進攻,與宣朝的軍隊,隔著瀲江兩兩對峙。如今正值夏季,無法強行渡河,一旦入冬,河面結冰後,北夏大軍便可由凍結的河面大舉入侵,所以,必須要再冬季來臨之前,結束這場戰爭。
在經過多重思慮和商議後,龍君佑最終決定,御駕親征。
朝中眾人本是持反對意見,但龍君佑分析了戰況的緊急性後,眾臣再也無話可說。這一仗確實至關重要,瀲江城是保護宣朝的最後一道牆,一旦被攻陷,整個宣朝隨時會有淪陷的可能。所以,這一仗,絕不能敗
站在德陽宮的宮殿前,望著從殿中投射而出的光亮,在地面氤氳成一片迷霧,沿著漢白玉的石階望去,那一道門,使她與他,仿佛隔著千三萬水,那一道鴻溝,何時才能越過。
心中有突然而至的軟弱,當听聞他要御駕親征的消息後,心底那酸澀的苦楚就不由自主漫了上來,傷痛不知緣由,情深不知所起。
站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連腳底都酸麻了,她卻一無所感,直到身邊的侍女提醒道︰「娘娘,您已經站了好久了,夜涼風寒,娘娘要保重身體。」
恍然不知所措的神思,這才慢慢回歸,又望了眼黑暗中那座冰冷冷的宮殿,雲芯轉身欲走。
「雲芯。」低沉醇厚的聲音忽然響起,那樣的近,近到幾乎近在耳畔一般。
身旁的侍女忽然跪了下去︰「皇上金安。」
「起來吧。」淡然地抬了抬手,緩步走到她的身邊︰「雲芯,為什麼不進去?」
她轉過身,有些木然地開口︰「皇上怎麼會在這里?」
「朕一直都在這里。」他取下自己的身上披風,動作輕柔地為她披上,「朕一直在看著你,看你何時才願意見朕,可惜,最後沉不住氣的,是朕自己。」
她勉強笑了一下,眉目間閃過一絲尷尬的無奈。
他牽住她的手,柔聲道︰「陪朕走一走,好嗎?」。
不忍拒絕,因為今夜過後,他就要遠赴邊塞……心底的澀然又漫了上來,她別過頭,輕輕點了點頭。
他暢然一笑,對一旁的宮女太監道︰「都留在原地,誰都不許跟來。」又取過一名宮侍手里的燈籠,牽著她向前︰「走吧。」
跟在他身後默默前行著,他的燈籠打得很穩,記得曾經,他們也曾這樣手牽手地漫步在夜色下的皇宮中,只不過,那時提著燈籠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朕明日就要趕赴戰場了,宮里的事情,交給你朕很放心。」他語聲輕軟地說著。
「嗯。」她淡淡應了一聲,沒有回話。
他卻不在意,繼續說著︰「宮里的事朕不擔心,可朕卻很擔心你。」輕輕拽了一下她的手,他側身一轉,改走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妙雯的事情,朕知道你很難過,但她嫁往公孫家,也並非是壞事,你不要多想,朕離開的這段時日,你記住,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沖動,等朕回來就好。」
听到這里,她終于淺笑出聲︰「皇上難道當臣妾是三歲小孩子不成?」
他半晌無語,突然嘆息一聲︰「朕倒希望那樣。」
又是良久的默然,二人手牽著手,一路前行,不多話,卻又脈脈不得語的情意,悄然蔓延在心底。
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回了華清宮,望著一旁白玉堆砌的玉清台,他黑沉沉的眼眸,驀然間閃現出點點清澤的光芒︰「時隔多年,有些事情,依舊還是不會變……雲芯,你一個人……多保重。」
「君佑。」在他轉身而去的剎那,她突然伸出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
他詫然回頭,她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方要收回手,在看到他那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眸時,咬咬牙,終于走前一步,更加用力的攥住手心︰「你也多保重,我……等你回來。」
他眼中爆發出不可置信的光芒,比驕陽還要奪目,夏季晚風涼爽,吹在心頭亦有無限舒爽。本以為是最難以啟口的話,當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卻沒有想象中那般為難,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了,這些時日的憂思惆悵,正是源自她沒有勇氣將心底的話道出,雖是覆水難收,焉知仍有破鏡重圓,她想要的,其實很簡單,或者,這才是她回宮的真正目的……
想與他長長久久的心意,並非假意。
「雲芯,等我。」擁她入懷,心里的滿足,從未像此刻這般真實過。
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討愛人之歡,即便是拱手江山又有何畏?生死較量,只為她而戰——
「娘娘,皇上送信回來了。」
窗外雪花飛舞,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撒了滿地。雲芯有些困乏,便枕在貴妃榻上小憩了一陣,听到侍女說龍君佑送信回來,這才有了精神,結果雪白的信箋,挑開密封的火漆,溫情蜜語自是不必說,雖然看了很多次,但每一次細讀,都有不同的喜悅。這一次的信很簡短,待看完了前半頁,到了後半頁時,雲芯恬淡溫婉的面容,陡然變得惶然失落。
這個月,他又回不來了。沒想到,這一仗竟然耗了如此之久,從夏季一直拖延到冬季,只怕再過些時日,天氣越加寒冷,瀲江上凍,北夏軍隊便可踏著結冰的瀲江,一路攻到瀲江城。
如果,不在這幾日結束戰爭,那麼……
雲芯不敢想,如果瀲江城真的被攻破,那麼龍君佑是否可以平安歸來,大宣朝又是否可以渡過這場浩大災劫?
夜間輾轉反側,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北夏人雖驍勇善戰,可論實力,卻不可與大宣朝同日而語,這場戰事,分明輸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整整近半年的時間,她都在緊張的煎熬中過來了,唯獨在今日看到龍君佑的信後,那隱忍許久的不安與惶恐,突然變這樣爆發了。
一個晚上,她都處在渾渾噩噩中,似睡非睡,有時做了噩夢,突然醒來,以為天已經亮了,誰知卻連半個時辰也沒有過去。
清晨,天色還稍有些昏暗時,就听到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夾著凌亂的腳步聲,有人撞倒桌椅,有人小聲驚呼,有人低聲嗚咽……那聲音越來越大,終于吵得她無法入眠,索性披了衣衫,推開房門,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剛推開門,就見自己的貼身侍女滿面驚慌跑來,聲音也帶著焦躁的不穩︰「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巽王……巽王帶人將華清宮包圍起來了」
聞言,心中猛地咯 一下,好似有什麼東西狠狠撞擊在心口上了一般,她像是沒听清一般,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侍女大概也是嚇壞了,渾身激烈地抖著道︰「巽王殿下將……將華清宮包圍起來了」
巽王……龍承軒……
到底是忍不住了,這樣的一個大好機會,以他的性格,又怎能放過呢?
「娘娘,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小宮女到底是見識淺,膽子小,面對這樣的突發狀況,全都將希望寄托在雲芯這個皇後娘娘身上。
不能亂,絕對不能亂。事到如今,沒有可以幫自己,而這一宮奴才的性命,也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若是她先慌神了,連帶自己與這些宮女太監,一並都要沒命。
深吸口氣,勉強壓住心中的驚懼與氣憤,目光一如往常的冷靜,「都別慌,該干什麼都去干什麼去這里一切有本宮,不許你們操心。」
被她鎮定自若的態度所感染,之前慌作一團的宮女太監,也逐漸平靜下來,依照她的意思,迅速散開,各司其職。
雲芯深吸幾口氣,以護甲的尖端,用力在手心狠狠掐了幾下,這才平靜了焦躁跳動的心髒。她雖在奴才面前竭力保持鎮靜,可心里也是極為惶恐的,面對龍承軒的突然發難,她甚至來不及想出一個萬全的對策,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來到殿外,果真見華清宮被密密麻麻的禁衛兵給圍在了中央,這般架勢,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目光一轉,如出鞘的鋒利長刀,直射向人群中玉冠錦服的男子,明明是那樣的清俊柔和的面容,做起事來,卻這樣狠辣不留余地。
「龍承軒,你瘋了」她目光銳利,口中亦不客氣。
龍承軒推開兩側的人群,緩步邁上宮殿前的台階︰「本王沒瘋,正因為本王很清醒,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雲芯恨恨看著他,想到那日去巽王府上,與他的一番談判,不由得冷笑連連︰「好,好啊,這就是龍承軒的本事,是我小看你了」
「唐雲芯,那是你從來就肯正眼看本王」龍承軒突然怒吼一聲,漫天的飛雪,似乎也在這一吼之下,下得更急了。
與他對視半晌,雲芯平緩了凌亂急促的呼吸,眸中冷色更重,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道︰「這里可是後宮,即便是巽王殿下,也不可隨意出入,本宮念在你多年輔佐皇上的功勞上,就不治你的罪了,還不快將禁衛兵速速撤出皇宮」
龍承軒不屑地譏笑一聲︰「唐雲芯,你到現在還不肯正視現實嗎?你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嗎?從現在開始,你什麼都不是了本王想讓你是什麼身份,你就是什麼身份」
雲芯怒指他道︰「你這是謀逆」
龍承軒听罷,驀地仰天長笑起來,語氣狂妄霸道︰「你說的沒錯,本王就是謀逆又如何,你若是指龍君佑能夠來救你的話,本王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如今,他可是千里之外的瀲江,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哪里還能來救你呢?」
雲芯悚然一驚,听著他的話,腦中似有什麼劃過,霎那清明︰「你……是你」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他,震驚道︰「你竟然勾結北夏,意圖叛國」
龍承軒冷聲道︰「叛國?本王若做了皇帝,哪里還有叛國一說呢?你說是不是,皇後娘娘?」
雲芯滿目驚痛,失聲慘笑︰「錯了,一切都錯了,我錯估了你的實力,也小看了你的野心與手段,更瞎了眼,沒看出你竟是這樣陰險狡詐之人」
「本王陰險狡詐?」他驀地暴怒起來︰「那龍君佑呢他就不陰險了嗎?他就不惡毒了嗎?這個皇位本就是本王的,是他龍君佑心思不正,從本王手里奪去的他才是最該死的人」
望著他幾乎癲狂的面容,雲芯一句話都不想再跟他說,對于一個一心只想謀奪皇位的瘋子,說再說也是沒用的。她快步沖下台階,意圖沖出層層包圍。
龍承軒卻沒有動,只大聲喊道︰「攔住她」
得令後,無數的禁衛兵將她團團圍在中間,雲芯怒喝道︰「都給本宮滾開」
這些禁衛兵都是龍承軒一手培養的心月復,自然不會因為雲芯的命令而讓道。她怒不可謁,一把抽出身邊一名禁衛兵腰間的長劍,指向擋在前排的人︰「都給我讓開,若是不讓,我手里的劍可不會長眼楮」
似是料定她不敢動手,圍在身邊人巋然不動,她再次警告︰「還不讓開」
依舊如雕塑般,扎根在她身前的青石板路上。
「噗——」血肉被利刃刺穿的聲音,湮沒在死氣沉沉的冷風中。龍承軒驟然回身,訝然地望著眼前一幕,他倒是沒有料到,她會真的出手。不過,想要讓她就範,也不是什麼難事。
「尹飛鴻,給本王攔住她」幾乎是話音剛落,便有一道修長的人影,立在了雲芯的面前。
雲芯怔怔看著他,似是有些沒回過神的樣子︰「飛鴻,你怎麼會在這里呢?」
尹飛鴻沒有說話,而是龍承軒代他作了回答︰「你忘了嗎?他本來就在本王的禁衛營中。看來,今**是注定不能離開了。」
雲芯眸中凝起一絲決絕的冷光,沉聲道︰「本宮當初既然能離開這里,如今自然也可以」揚眉看向面前的尹飛鴻︰「飛鴻,你讓開」
「他不會讓的……」龍承軒緩緩轉過身,從一旁的侍衛手里拿出一支弓箭。
「就算你殺了本宮,本宮也一樣要走」
「想要去給他報信?就算你去了,也是徒勞無功。」緩緩彎弓搭箭,鋒利的箭尖,反射著如冰雪般冷澈的寒光。
雲芯推開尹飛鴻,大步向前走去,完全不在乎那支已經對準他的箭矢。
「咻——」羽箭破空而出,在半空劃過一道慘白的光線,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
「唔……」身後驀地傳來一聲悶哼,雲芯驚覺轉身,卻看見,那支尖銳的利箭,射向的並非自己,而是在她身後的尹飛鴻。
鮮血蜿蜒在雪地上,那樣怵目。她心口劇烈跳動起來,似乎被刺穿了心口般的疼痛。
「龍承軒,你有什麼怨恨,盡管沖著我來,為什麼要傷害無辜的人,你的心是鐵做的嗎」她胸口仿佛有烈焰在熊熊燃燒,幽望著他的眼眸中,迸射出幽冷的恨意。
龍承軒對她的憤恨視若無睹,收起手中的弓箭,冷漠道︰「你若敢再踏前一步,下一箭,本王可就不會再失準頭了。」
「你……」似巨*奔涌的怒意,在胸中不停翻涌,望著痛苦倒地的尹飛鴻,最終,她不得不妥協。面頰如冰一般,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沿著台階走回宮殿︰「治好他,否則,本宮就是死,也絕不要你好過。」說罷,頭也不回快步踏入宮殿,將滿腔灼灼怒恨,以及徹骨的冰冷,一並留在了外面。
「哼,這般不識時務,王爺還留著她做什麼?」人群中,走出一名妝容秀麗,卻眸色森冷的女子。
「這是本王的事情,不由你操心。」輕蔑的目光掠過女子的臉龐,見她正拾階而上,龍承軒警覺道︰「你做什麼去?」——
我自己也感覺少了什麼,難道這就是不擅于宮斗文的弊端,淚奔~~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