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路邊的女子正是雅秀,雲芯很久都沒再見過雅秀了,只听說她到了年齡就被放出宮了,心里並未有太大的失落與悵然,反倒是為她高興,能離開皇宮,總歸是她的福氣。如今在這荒郊野外再次見到她,又怎能不驚訝。
將她扶至路邊,喂了她幾口清水,雅秀這才悠悠醒來。
看到雲芯,一時還有些迷茫︰「你是?」
雲芯笑道︰「怎麼?幾年不見,就不認得我了?」
接著月光,雅秀在她面上仔細打量一番,這才喜道︰「雲芯?是你嗎?竟然是你」
「是啊,我也沒想到,竟然在這里見到你。」雲芯向她遞上干糧和水︰「先吃點東西吧,看你,怎麼幾年不見,就瘦成這樣?對了,你怎麼會昏倒在路上呢?」
也不客套,雅秀接過干糧便開始狼吞虎咽,似是吃得太快噎著了,臉憋得通紅,雲芯忙遞上水壺,雅秀急急灌了幾口,舒了口氣後,這才道︰「我的老家在藍田郡,最近戰事不斷,鄉親們逃的逃,死的死,我沒有辦法,也只好逃出來,誰知這顛沛流離的日子真不好過,沒多久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說著,雅秀垂目苦笑。
雲芯見她容色消瘦,不似以往的清雅,略微有些心酸,握住她的手道︰「不如……你跟我回宮吧。」
雅秀訝然地看了眼她,隨即了然一笑︰「我知道,以你的心性,這些年在宮里也定然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是你也知道,皇宮那樣的地方,能不回去,我是不會回去的。」
雲芯澀然一笑,她說的沒錯,皇宮那個地方,若是能不回去,自然還是永遠都不要回去的好。
「那你怎麼辦?繼續這樣流離漂泊嗎?」。雲芯忍不住問。
雅秀淡然一笑︰「繼續漂泊,也總比回到皇宮好,你要是真的為我好,就不要勸我回去了。」
雲芯默然,雖然回宮不是最好的選擇,但也總比流離在外安定,心中始終不能放心,想了想,道︰「那我想個辦法,將你安置在京城,也能免去顛沛流離之苦。」
雅秀斷然搖頭道︰「我不想再被束縛于同一個地方,藍田郡容不了我,我也並非無處可去。」
听她這樣說,雲芯才放下心來,卻仍是不忍她一個人漂泊︰「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雅秀眼中的神采,一時間忽然變得有些模糊,仿佛一潭靜水,潺涴卻隱憂哀戚︰「沒了,一個都沒了……」
雲芯察覺失言,慌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惹你傷心難過的。」
雅秀無謂的笑笑︰「這有什麼,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你不問就不存在。」
見她並未放在心上,雲芯也就不再糾結,想到好不容易見面,卻又要分別,不由得有些傷感,「雅秀,難得重逢,你真的不願意跟我走嗎?」。
雅秀沉靜片刻,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的臉上︰「天下雖大,卻總還會有重逢的機會,如果你真的還想見我,不如留給我一樣念想,今後有這個憑證,我也好去京城尋你。」
見她心意已決,雲芯也不願再強迫,伸手在腰間模了模,這才記起,自己身上的這身衣物,是江彩繡的,沒有攜帶屬于自己的物件,略一沉思,自脖頸間取出一枚艷麗似紅梅的暖玉︰「這個你拿著,若是想要見我,就去京城將其托人帶給我,我自會出宮與你相見。」
雅秀欣然收下那枚玉墜子,道︰「我記住了,到時候你可別心氣高不認我才是。」
雲芯哂笑︰「哪會呢,你想見我,隨時都可以見到的。」雅秀將墜子揣進懷里,站起身,瞭望遠處天際︰「天亮了,我也要走了。」
雲芯跟著起身,雖依依不舍,卻仍舊含了盈盈淺笑,目送她而去︰「雅秀,保重。」
略一點頭,雅秀快步向前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山道的盡頭。
「雲芯,我們快走吧,如此已經耽擱許久了。」雅秀走遠後,聶衍這才走到她身邊輕聲催促道。
聞言,雲芯這才乍然從久別重逢的喜悅中回過神來︰「說的沒錯,耽擱許久了,是要盡快上路。」
天色已經放亮,一輪紅日自東邊的山脈冉冉升起,金色的陽光鋪灑在大地上,驅散了夜晚的濃郁寒氣。
驕陽如媚,晴空碧洗,本是該令人愉悅的一天,可雲芯心中卻越發感到沉重,仿佛暮靄沉沉的淒楚悲涼。
剩下的路途中,在隨著逐漸接近瀲江時,那種深冷的寒意與沉重也跟著逐漸加重。
直到抵達瀲江城,見到駱琰才舒緩下來。
雲芯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用寬大的斗篷,將自己的身形與面容全部遮掩起來。駱琰趕來見聶衍時,並未發現跟在聶衍身後的雲芯。
「聶大人。」駱琰似是情緒焦灼,幾個大步迅速迎了過來。
駱琰很少表現得這樣失態,聶衍見了不免緊張︰「將軍何事如此焦慮?難道是北夏大軍已渡江而來?」
駱琰用力搖頭,語氣比步伐更顯得急躁驚慌︰「皇後娘娘落到了北夏人手里,他們提出條件,除非皇上親自前去赴約,否則他們絕不放人」
「什麼」听到這里,雲芯猛地扯掉身上的斗篷。
駱琰一呆,望著雲芯半晌沒回過神。
「誰來報的信?皇上呢?」雲芯急問道。
聶衍也察覺到了失態的嚴重性,連忙大力推了一把駱琰︰「將軍,您快說啊,皇上呢?」
駱琰看著雲芯,滿面驚懾︰「皇上……應北夏的要求,去救娘娘了……」
雲芯腦中「轟」的一聲,眼前頓時一黑,聶衍忙將她扶穩,又立刻轉向駱琰︰「皇上怎麼會也不調查清楚就貿然前去呢難保這不會是北夏人的陷阱啊」
駱琰慌神道︰「這……皇上本是不信的,可對方手里有娘娘貼身佩戴的暖玉,皇上不信也不行啊」
暖玉?貼身暖玉?
雲芯一把甩開聶衍的手,顫聲道︰「將軍,去將那名前來報信的使者帶來,我要問問她,為什麼這麼做?」
駱琰一時也急得沒了主意,想來現在能做的,也只有找那北夏使者詢問,龍君佑所去的地方,除了北夏人和他自己知道外,沒人得知,要想去救駕,唯有得知具體方位,才能行動。
駱琰去尋那使者的時候,她心中的驚怒與懼怕,如滔天的巨*般將自己一寸寸席卷淹沒。
聶衍無時不刻地緊握著她的手,只覺得她的指尖冰冷如屋脊上的冰稜,在看她的臉色,更是慘白地沒有一絲血色。不遠處,忽而傳來緩緩的腳步聲,一直被握在掌中的手猛地抽了出去,聶衍見她倏然坐起,目光如炬地射向前方,直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時,她才愴然一笑,扶著身後的桌案,瘦弱的肩膀不住抽搐︰「雅秀,事到如今,我唐雲芯已不敢再輕易信人,而與你重逢,我卻對你誠心以待,一絲一毫也未曾懷疑,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雅秀眉目深垂,對她的質問恍若未聞,臉上半分愧疚的神色也無,只有一片淡漠,仿佛失了靈魂的人偶一般。
雲芯只覺得胸口一陣氣悶,再看那張臉,竟是滿眼刺痛,忍不住沖上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你倒是說話呀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你為什ど背叛我」
雅秀的連被打的偏向一旁,唇角也滲出艷麗的血跡,她漠然抬眸,盯著雲芯憤怒氣恨的臉龐︰「知道了又能怎樣?不知道又能怎樣?我欺騙了你的事實,是不能改變的。」
那種因信任完全崩塌而產生的絕望,是雲芯心中最深的痛,一個江彩繡還不夠,還要再來一個雅秀嗎?她在深恨著雅秀的同時,也在痛恨著自己,她為什麼要那樣輕易相信他人。而然,若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值得她信任,那又該是何等的悲涼淒慘。
「我自認為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所以,我要知道為什麼,以免今後再重蹈覆轍。」雲芯背過身去,哽咽一聲︰「我又何嘗沒有重蹈覆轍過……」說完,冷冷地自嘲一笑。
「雅秀,我不會追究你,也不會要你的命,既然你是北夏的奸細,也就不存在背叛一說,我寧願當做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沒有被你利用,沒有被你欺騙,從今以後,唐雲芯的生命中,再也沒有雅秀這個人……」她疲憊地揮揮手,「你走吧。」
駱琰驚道︰「娘娘,不可」
聶衍也跟著勸道︰「是啊,皇上生死未卜,這個奸細絕不能放」
雲芯背對著眾人,雙拳緊攥,心上像剖開一條口子般,疼的撕心裂肺,卻仍是平穩了聲音,堅決道︰「讓她走,留在這里也沒用,平白看著厭煩」
雅秀唇角勾起一抹如殘陽西入般寂寥的笑容,靜靜轉身,不顧一旁目光灼灼而犀利的駱琰和聶衍,徑自向前走去。
腳步聲逐漸遠了,雲芯依舊背對著眾人,等待那最後的聲音消失。
突然,腳步聲一頓,雅秀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不知你是否還肯再信我一次,無論你怎樣想,這都是我與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實話……龍君佑去了西北面的胡楊林,待他進入林子,三王子就會在林子周圍布放毒煙和饑餓的野狼,想救他就要盡快,否則,只怕連尸骨都難尋了。」
雲芯渾身一震,在雅秀轉身繼續前行的剎那,猛地回身,對駱琰和聶言道︰「立刻召集人手,去胡楊林救人」
聶衍似有踟躕︰「這消息可靠嗎?」。目光投向遠去的雅秀身上,聶衍對這個女人的話,表示十分的懷疑。
駱琰卻果斷道︰「就算是假的,只要有一分希望,都要去嘗試。」
聶衍看著二人,短暫思索後,別無他法,只好道︰「那只好一試了。」
駱琰快速召集了三百名的士兵,便與聶衍準備向胡楊林進發。
「將軍」遠處,雲芯疾速策馬而來,攬在駱琰的馬前︰「將軍不能去,萬一北夏人在此時偷襲,而主帥不在,軍心不穩,瀲江城危矣。」
雲芯說的沒錯,他是主帥,而主帥是不能輕易離開戰場的,但龍君佑的安危也十分重要,駱琰左右為難,一時間無法做決定。
「將軍,別想了,你必須要留下來,尋找皇上的重任,就交給我和聶大人吧。」雲芯看了眼身邊的聶衍,以鄭重的眼神表達召集的決心。
「可……」駱琰仰首望了眼高處的城樓,終是咬牙決定道︰「好,本將軍就守在這里,有本將軍在,誰也別想踏過瀲江城一步」
駱琰是心性堅韌的男子,更是懂得以大局為重的人,雲芯知道他定會說到做到,面朝他重重一點頭,眼神中傳遞著給予彼此的鼓勵。
「駕——」揚鞭催馬,雲芯一馬當先,向著胡楊林的方向策馬奔去,望著濃艷般的一騎絕塵,駱琰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皇家圍獵那次,她也是這樣不顧一切地去尋找他,哪怕明知前方等待著自己的,可能會是死亡。
她就是這樣決絕的女子,決絕到任是上天也無法阻攔她。所以他才會任她那樣一意孤行,或許,其實自己才是最了解她的人吧……駱琰這樣想著,負手踏上城樓,腳步鏗鏘有力。
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到胡楊林,卻被那濃嗆的氣味燻得無法深入。
雲芯正欲打馬前行,聶衍慌道︰「不可,林中有毒煙。」
听到毒煙二字,雲芯腦中什麼都沒有了,空白一片,嗡嗡作響,只有心口的狂跳,證實著自己依舊清醒。
聶衍策馬行來,猶豫了一下,終是堅定地握上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急,但就算急又有什麼用?你這樣貿然進了林子,若是皇上平安,你卻出了事,你要皇上情何以堪。」
望著飄散著仿佛濃霧般的林子,在心底艱難的一番掙扎後,終是回歸了些許理智,她垂淚道︰「好,那就等一等,等煙霧散了,就進去找他。」
聶衍本是想勸她留在林子外的,可她那樣的性子,有哪里是勸得了的,更何況,將她一人留在外面,他也是不放心的,就只好允了她。
等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林子里的煙霧才算是散去了大半,聶衍本打算再等一陣子的,可雲芯已經等不下去了,再有半個時辰,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想起雅秀口中那句尸骨無存,她就覺得陣陣寒意滲骨,巨大的恐懼感從心底爆發,她幾乎要瘋魔在這洶涌而至的驚懼感中。
進了林子後,她才知道,這林子原來這麼大,雖然給尋找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但也令她惶恐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正因為林子的地域廣闊,故而那些只在林子外沿放的毒煙,對林子里的人傷害應該不會太大。但一想起雅秀所說的幾十頭惡狼,剛稍稍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來了。
腳步踏在滿是枯枝爛葉的地面上,發出嚓嚓的聲響,就猶如她此時躁動不安的心一般,隨著不斷的深入,呼吸也逐漸變得紊亂起來,在緊張與急躁下,難免吸進一些稀疏的毒氣,雲芯的步伐已有些紊亂,胸口那里針刺一般的痛,沒喘息一下,就有種心肺都要爆裂的感覺。
聶衍見狀,忙將準備繼續深入尋找的雲芯攔住,扯下衣衫上的一塊布料,蒙在她的口鼻處︰「不能再找了,這里毒氣太重,我們必須先離開林子。」
雲芯掙開他,「不可以,沒找到他之前,我不會走的。」
「雲芯」聶衍也顧不上什麼君臣禮儀了,徑直沖上前,將她扛在肩上︰「再找下去你會死的你必須離開」
「聶衍,你放開我」雲芯厲聲喝道,兩手狠力在他背部捶打,拼命地掙扎著。聶衍兩手如鐵拳一般,不論她這麼捶打掙扎,都毫不放松,就這樣一路扛著她出了林子。
興許是到了安全的地方,他這才松懈了渾身的力氣,腳下一軟,連帶著雲芯一起跌倒在地。
雲芯顧不得疼痛,立刻起身就要沖向林子,剛站起身,腳踝就被人用力拉住。
回頭一看,聶衍匍匐在地,眼中滿是哀求地看著她,一向儒雅清俊的面容,此刻變得慘白如鬼一般。他握著自己腳踝的力氣並不大,雲芯隨時可以輕易掙月兌。林中毒氣彌漫,聶衍並非銅皮鐵骨,背著她一路疾跑也吸入了不少的毒煙,此刻他就是有心攔著雲芯,也沒那個體力了。
他知道自己攔不住雲芯,唯有祈求她可以順從自己一回,那漆黑如瑪瑙的眼,在望著她時,幾乎想要沁出血來似的,喉嚨里亦發出模糊不清的語調,隱約是似是︰「求你,不要去……」
強烈的心痛感糅雜在一起,她望了眼已經沉在暮色下的林子,艱難地點了點頭。
聶衍見她答應,這才渾身一軟,松開了一直緊握她腳踝的手。
但凡進了林子的人,都吸入了微量的毒氣,但尋找龍君佑刻不容緩,幾百人輪流著進入林子尋找,卻直到第二日清晨,卻還未尋到龍君佑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