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震驚之後，是不加掩飾的惱怒，仿佛蘇薇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只看了一眼，就紅了眼眶，那神情全然不似在作假。
少女的一聲「夫人」，叫得蘇薇心中一驚，但很快就冷靜下來。
若說糯米團子太小不懂事，不分男女也說得過去，可這少女看模樣已經十七八歲，是決計不會將一個男人認作女人的，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她就是少女口中的夫人。
她心中莫名的篤定，她與這個孩子並無關系。
蘇薇淡淡道︰「姑娘，我並不知道你家夫人是誰，如果你是為了討自家小公子的歡心才這般辱我，這次就算了，只望不要有第二次。」她牽著馬就走，「謝兄，我們走。」
當著一個男人的面說他是女人，這是對一個男人尊嚴的輕蔑，絕對是一個莫大的侮辱，可蘇薇畢竟不是正牌男人，只是告誡一句，不想惹出事端。
「等等！」少女攔在蘇薇跟前，望著蘇薇欲言又止。
乍見蘇薇，她確實以為見到了自家夫人穿了男裝，可蘇薇一開口，她就留意到，眼前之人雖然長得像夫人，可氣質卻完全不一樣，那風輕雲淡的神情不怒自威，與夫人潑辣的性子截然不同，她真的將一個男子認作自家夫人了。
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少女羞愧難當，好在人家沒有生氣，不跟她計較，可懷中的小公子還在眼巴巴的望著對面的人，又叫她心酸不已，她心一橫，咬牙道︰「夫人以前很喜歡穿男裝，你長得真的很像夫人，聲音也像，小公子雖小，卻從來不會亂認人，你，你可不可以哄一哄小公子，小公子整日喊著要娘親，我實在……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一行清淚隨著話語滴落。
這時，糯米團子又叫了一聲「娘」，一雙小狐狸般的水眸滿是期盼的望著蘇薇，說不出的委屈。
蘇薇心中一軟，無奈的向謝照一笑，將韁繩交給他，走到糯米團子跟前，蹲模了模糯米團子粉女敕的臉蛋，微微笑道︰「你叫志兒？」
糯米團子滴溜溜的眼楮溢滿了水︰「娘親不記得志兒，就是志兒。」
蘇薇一本正經道︰「志兒很乖，對不對？」
糯米團子拼命點頭。
「志兒乖的話，就應該听……」蘇薇抬眸詢問少女，少女急忙道出自己的名字，「落秋。」
蘇薇捏著糯米團子肉嘟嘟的臉蛋，一時舍不得撒手，「志兒要听落秋的話，知道麼？」
「听落秋的話，娘親就會回來陪志兒？」
蘇薇撇開頭，不忍對上糯米團子信賴的目光，「要是志兒不听話，娘親更不會回來。」
糯米團子恐慌的拽住她的衣角，「志兒一定听話，听話，娘親不要走。」
蘇薇笑了笑，欲將糯米團子交給落秋，可糯米團子拽著她就是不撒手，嘴里嘟囔著︰「娘親好久沒有抱志兒了。」那水汪汪的眸子可憐兮兮的望著她，任誰看了都不忍拒絕。
蘇薇嘆了口氣，輕輕摟住糯米團子又小又圓的身子，心里柔軟得稀里嘩啦，心道是哪個狠心的娘居然舍得拋下這麼可愛的孩子。忽然，她的身子猛然一震，下一刻，一頭柔軟的烏發如瀑垂落，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糯米團子不知何時摘下了她的發簪！
「志兒最喜歡娘親的頭發了。」軟糯無比的聲音帶著絲絲得意，在蘇薇的耳邊響起。
「你！你是女子！」落秋尖銳的聲音如平地驚雷，赫然乍起。
她這一尖叫，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漸漸的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伴隨著長發灑落的瞬間，蘇薇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耳朵也如失聰了一般，听不見任何言語，唯有眼前紛紛擾擾的青絲漸漸滑落，一股刺骨的寒意直從頭皮滲入腳尖，四肢也僵硬著不能動彈半分。
周圍的指指點點讓蘇薇仿佛沒有穿衣服，站在大街供人觀賞般，然而此刻，蘇薇的心思反而不再這里，一雙眼楮直勾勾的看著謝照。
她可以不在乎女兒身被揭穿，不在乎周圍這些世俗之人的指指點點，可是她卻在乎謝照的反應，擔心謝照會因此而與她絕交，那樣不僅會使她的整個計劃全盤毀掉，她也會失去這世上為數不多的朋友，再度一個人踽踽獨行。
謝照的眼眸中蕩開波瀾，震驚，憤怒，掙扎，苦澀，尋味，重重情緒過後，漸漸的歸于平靜，卻始終一言不發。
蘇薇慢慢的收回目光，面無表情的從糯米團子手里拿過簪子，緩緩起身。
孩子的心思最為敏感，雖然蘇薇沒有表露什麼，可糯米團子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惹蘇薇生氣了，害怕被再度拋棄的恐慌攫住他小小的心髒，讓他緊緊的拽住蘇薇的衣服，生怕這一松手，蘇薇就會再也不理他。
蘇薇沒想到糯米團子還拽著自己的衣服，呼啦一下，衣襟被拉開了大半，一塊羊脂般的玉墜露了出來，在陽光下閃著溫潤華美的光澤。
蘇薇的臉色一黑，趕緊整理衣服，將玉墜藏入衣襟中，而後掰開糯米團子的小手，一把將他交給落秋，不顧糯米團子哀哀的哭聲與落秋的呼喊，拉著謝照沖出人群，大步離開。
謝照幾次想掙開蘇薇的手，奈何她握得太緊，又怕用力會傷了她，只得任由她拉著，走了半晌，直到行至一條巷子里，蘇薇這才松開謝照的手，「謝兄……」
謝照望著她淡淡一笑，那笑容坦然無暇，一如往常那般恣意灑月兌，「你若有苦衷，不想說就不用說出來，我明白。」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給她選擇的余地，全心的信賴她，不是沒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理解——
這樣一個才智出眾的女子，必然出身不凡，隱姓埋名扮作男子，定然是苦衷的，他既然視其為友，就該相信她。
「多謝你，謝兄。」關于身份，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去的，並非不相信謝照，而是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謝照待她如此，她也只有說一聲謝，萬般情誼都記在心底。「今日之事，還請謝兄為我保密，可以麼？」
謝照明白她的意思，點了下頭，笑道︰「阿遠的事，是我唐突了。」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可以，你們還是有希望的。
蘇薇干干的笑了兩聲，心說謝照你這媒婆還是不當的好，你家梁小弟雖好，卻不是我的菜，可惜，可惜。
兩人談笑風生，絲毫沒有注意到巷子的角落里躲著一個人影，待兩人離去，那人影走出來，卻是一個矮小的小廝，那小廝身著深藍色長衫，是張家家奴特有的服飾。
富麗堂皇的房間里，絲竹盈耳，女子的歡笑聲不時驚呼而起，繞過屏風，只見一個身著紅藍繡色華服的男子斜躺在軟榻上，左擁右抱著兩名長相妖嬈的少女，吃下少女喂的點心，他提起酒壺飲了一口，托起一名少女的下巴，強行將口中的酒哺到少女口中，少女嚶嚀一聲，嬌羞無力的承受著。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一個身著藍色長衫的中年男子踉踉蹌蹌的闖了進來，打破了滿室的旖旎。
張恪之面露不悅，粗暴的將身旁的少女一推，低喝道︰「都出去！」
少女被他推倒在地，幽怨的望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退了出去。那中年男子額頭上布滿汗珠，連滾帶爬的跪到張恪之跟前，啞聲道︰「公子！月牙樓和金玉繡莊的師傅都跑了！賭場那里不知道是誰泄露了風聲，說我們莊家出老千，坑賭客的錢，現在賭場那里已經亂成一團！」
「什麼！」張恪之鳳目一睜，猛然站起來，一把抓住跪在地上之人的衣襟，「你說什麼！」
「咱們的老師傅，都，都走了！賭場，賭場也亂了！」中年男子磕磕巴巴的說道。
張恪之一腳踹在中年男子身上，暴怒道︰「混賬！是誰干的？！」
那男子喊也不敢喊一聲，連忙爬起來，「除了韓，韓家，還有誰有這本事動我們張家？」
「韓 ！好你個韓 ！」張恪之狠狠的咬著韓 兩個字，恨不得要抽筋剝骨一般。
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藍衫小廝，「公子。」
「有事快講！」張恪之吼道。
藍衫小廝哆嗦了一下，不明白自家公子為何這般怒火滔天，「小的跟了那姓蘇的一路，發現，發現她竟是一個女子。」
「什麼？那小子是個女的？」張恪之猛然抬眸，目光陰沉的盯著藍衫小廝，「你確定？要是搞錯了，我把你剁成肉泥拋到青湖里喂魚！」
藍衫小廝臉色一白，急忙道︰「小的看見她披散著頭發，分明就是一個女子，她自己也承認了。」
張恪之冷笑起來，「怪不得韓 會這麼護著她，原來如此，哼！韓 ，你不讓我好過，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決不會讓你好過，你等著，韓 ——」
他咬牙切齒的念著韓 這兩個字，熊熊的怒火被漫天的仇恨與怨毒覆蓋，仿佛恨不得毀天滅地。
***********
PS︰張恪之冷笑起來，「怪不得韓 會這麼護著她，原來是因為沒有收藏，哼！韓 ，你不讓我好過，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決不許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