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隱離心知幾句話無法撼動他的決定，言盡于此，唯有搖了搖頭，在九月的攙扶下緩緩離去。
「咳……」胸口一陣血氣翻涌，墨衍舒展的長眉漸漸的攏起，他一手撐著劍，一手按著胸口，無力的靠著身旁的梧桐。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緩過來，不由苦笑︰終究還是不行。
他席地坐了片刻，慢慢的撐起身子，瞥了一眼丟在地上的劍鞘，懶洋洋的拔出插在泥土中的長劍，漫步走出梧桐林。
月光下，一個高挑的身影提著一把劍，氣勢洶洶的沖過來，「慕隱離在哪里？！」
墨衍明知故問︰「師叔這是做什麼？」
「快給我說他在哪！我要殺了他！」墨詢咆哮著抓住他的衣襟，目光狂亂不已。
他慢慢的松開墨詢的手，「我不能讓你動他。」語聲淡然，卻透著不可改變的力量。
墨詢一掌推開他，怒吼道︰「都是他！是他害死了你的母親！他是你的仇人！你若是還有一點孝心就告訴我他在哪里！你不殺他我去殺！你攔著我就是不孝！」
他本來已經幾近力竭，縱然墨詢這一掌不帶內力，也讓他眼前一黑，差點不支倒地。勉力穩住身形，他慢慢的提起了劍，目光堅定而沉凝︰「師叔，我很小的時候你就告訴我，這世間的東西要靠自己的實力取得，現在你要與我搶人，我們就用實力說話吧。」
墨詢不屑的一哼，「你不可能打過……」話未說完，他的臉色驟然一變，手中的劍 啷一聲扔到地上，大步跨到墨衍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頓時臉色又是一變︰「你想早死就跟我說一聲！我保證給你配一副上好的毒藥，讓你死得干干淨淨！連渣都不剩！」
听到自己師叔聲嘶力竭的咒怨，墨衍莞爾一笑，「是，我本來就是個短命之人，就不勞師叔辛苦配藥了。」
墨詢凝視著他，慢慢的閉上了眼楮，聲音仿佛在剎那間蒼老了十歲，「你怎的這麼不听說？明知道會死，也一頭撞到底……你怎麼這麼像你母親，怎麼這麼……」顫抖著尾音，話再也說不下去。
為了那個男人，她毅然決然的奔赴戰場，連勸說的機會都不給他，在她逝去的上千個日日夜夜里，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當年他早一點趕到，她是不是會听他的勸，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早該知道了的，她那麼倔的性子，認定的事就算海枯石爛也不會改變，如果有如果，回溯當年，她也一定不會為了他停留吧？
墨蘭……墨蘭……
仰頭遙望夜空，墨詢默念著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心底涌開鋪天蓋地的痛楚與疲倦。
為何九兒這般像你？你們都是這麼的讓人不放心……
他臉上一片灰暗，失神的轉身而去，踩到自己的劍也渾然不覺。
「師叔。」身後一聲輕喚，他怔怔的回過神，只見墨衍單手撐著劍，瘦削的身子仿佛風一吹就會倒，背脊卻挺得筆直，一雙點漆般的眸子遙望著自己，「師叔，求您把慕隱離帶回去，今晚就走。」
他恨不得手刃了慕隱離！
當初墨衍不讓他進京卻寧願冒險來良城見面，便是怕他會去找慕隱離拼命，而今卻他要他將慕隱離完完整整的護送回去，保護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個請求是何其的殘酷！
墨詢閉上通紅的雙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又慢慢的張開，水光中溢滿無力，表情似哭似笑︰「我上輩子欠了你這小子的麼？」
對面的人淺淺一笑，微彎了眼角，「上輩子我是不知道，但這輩子，你是我的親人。」
「照這麼說，親人是用來還債的。」墨詢滿臉的無奈與苦澀，聲音疲憊得沙啞。他長長的嘆了一聲，拖著步子孤獨的離去，「我順便回去收拾你那嫡親親的二哥。」
墨衍莞爾一笑，安靜的望著墨詢的背影遠去。
走出梧桐林，蘇薇幾乎是一口氣跑回西院，緊繃的身體在推開門的那一刻突然癱軟下來，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離掉，再也無法移動一步。
她扶著牆，慢慢的癱坐在地上，胸口因急劇的喘息而不斷起伏，眼前一片昏暗。
片刻後，她漸漸的平息下來，絲絲涼意隔著衣料沁入肌膚，混亂的思緒也漸漸的平靜下來。
一件披風掛在了身上，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熟悉的馨香，蘇薇的頭埋在雙腿之間，並未抬起頭來，她的嘴角微微勾了勾，眸底是看不見的失望，卻始終未說一句話。
身旁的人駐足許久，一言不發，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用低啞的嗓子平靜的說道︰「我不想見你，你走吧。」
「姑娘……」
「姑娘？」她慢慢的抬起了頭，嘴角掛著一絲奇異的笑容，似是嘲諷，又似是自嘲，「不是該叫我長公主麼？」
經由今夜之事，她都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墨衍會那麼輕易的答應她所有的請求，怪不得墨衍會默認笙曉這樣出色的丫頭幫助她，怪不得梧園中的人都可以為了她忙前忙後，怪不得在瑯山上他會棄劍救她，從始至終，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苦樂，在他的眼中都不過是一場戲，一場算計之外平添樂趣的戲，而她，就是這場戲中小丑！從始至終，都不過是為了讓她保持著生力，讓這出戲不會退場！
饒是早知道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面，但親耳听到她的這番話，笙曉溫雅的面龐在剎那間破開一道裂痕，溢出無可奈何的傷感，她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低低的吐出了幾個最不願喊出口的字︰「長公主殿下。」
蘇薇笑了起來，笑容里全是悲涼，「真是好笑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誰，唯獨我自己不知道，你們一直在笑我是不是？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人？」
「姑……公主言重了，奴婢從未如此想過。」笙曉垂著頭，用淡漠的語氣說著，卻不敢看她的眼楮。
「奴婢？」她低低的輕喃，忽而輕聲一笑，那笑聲中的諷刺也不知是在嘲弄誰。靠著牆根，她慢慢的合上了眼，不願再多說一句話。
是誰揚著一張春風拂面般的笑臉叫她姑娘？是誰在書齋中不動聲色的為她解圍？是誰為了給她拉攏關系不惜跳湖？是誰夜奔趕來尋找受驚的她？是誰被她欺負了還笑吟吟的喊求繞？
人還在眼前，卻再也回不去了……
月華如霜，四月的夜晚，分外的淒涼。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心里漸漸彌漫開了不安︰慕隱離怎麼還不來？
猛然抬眸望去，笙曉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卻見一個修長瘦削的身影靜立在院門前，墨藍色的長袍在夜色下變成黑色，仿佛漫天的月光都灑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眉目清淺，華光隱現，柔和得讓人心軟。
她慢慢的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