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雲歌 第二卷 第五十一章 投桃報瓊琚

作者 ︰ 嘉沐

這個山間小村只有稀稀疏疏的十來戶人家,男人們出去打獵之後,村子里更是靜得不似有人,只偶爾能听到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音。

用過早飯,又跟張嫂子說了一會兒話,張嫂子便忙著去打點家務,燒了一盆炭火,便留雲芷一個人在屋子里。

她在屋子里坐了許久,時至中午,還不見人回來,終是忍不住出門去張望,來來回回望了幾次,竟有了些許想念。

覺察到自己的心思,不由自嘲起來——人果然是無法滿足的,還沒有認定之前,看到他就會覺得很滿足,認定了之後,便想時時刻刻與他在一起,其他的便無關緊要了。

她忽然不敢去想,待日後各自回國,自己能否如先前想的那麼灑月兌。

「別望了,公子估計要到下午才回來。」大概是她表現得太過于殷切,儼然有成為苦情女主角的趨勢,一直都沒有吭聲的九月,終于忍不住出聲。

雲芷側過臉,看到黑衣黑發的九月,抱著雙臂站在屋子角落,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蘭簡兮出門的時候帶了一些人,但除了九月,其他人都不知藏身在何處,雲芷也沒問他,所以他一個人隨著山里的男人出去,想來也是有人保護的,而九月留在這里,則是為了保護她。

但是看得出來,九月對這份差事不是十分樂意。

也是她欠他太多,讓他糟了這麼多罪,怪不得這些下屬對她有意見。

雲芷的目光投向白茫茫的山林,兀自笑了笑,笑容是溫暖的。

——報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你想說什麼?」他望著自己半天,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跟公子睡了?」磨磨蹭蹭了許久,九月突然吐出這麼一句話,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

突然覺得寒風刮得厲害,雲芷的臉色一下子僵住,顯然是有點受不了他問的這樣粗俗。

九月看著她一臉的不自然,竟有些受傷的樣子,但很快又一副冷面孔,說出來的話也冷冰冰的,「從來沒見過公子這樣對一個人,你可不要辜負了公子。」這口氣,好像在說如若她辜負了,有她好看的。

完全沒有一點尊敬的意思,不過這不是雲芷在意的。

本來還處于石化狀態的雲芷,听他這句話,忍不住要笑出來,敢情兩人要是真的有了什麼,要負責的一方是她,而不是他。

九月見她想笑又不笑,卻是來了氣,「哼你身邊原來有人且不去說,但公子是絕對不能給你做小的」

雲芷終于忍不住「撲哧」笑起來,一時沒有注意到他話里的內容,「如若做大呢?」

九月瞪她,終是冷哼了一聲,轉過臉不再理她。

就在這時,屋後響起了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雲芷心頭一動,下一刻便看見一身青衫的蘭簡兮背著箭囊回來了。

一頭烏發用木簪綰了一個髻,濃黑的劍眉斜飛,點漆眸子清澈如水,白皙的面龐被凍得越發的剔透,身上穿的是普通的麻衣,剪裁也十分的粗糙,卻硬生生的讓他穿的風神俊秀,遠遠走來,只覺得整個蒼茫天地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只有那秀麗的容顏,猶若遠山清水。

雲芷望著他,隱隱的有了滿足的感覺。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張嫂子听到動靜,放下手里的家務,看著自家男人問道。

張大哥大笑道︰「今天收獲大,便提前回來了,一會兒跟我去領東西回來。」

張嫂子聞言,頓時喜逐顏開,對蘭簡兮與雲芷笑道︰「你們二位可真是貴人呢」說著喜滋滋的拉走了自家男人。

張嫂子將獵物領回來,晚上做了一頓豐盛大餐,張家大哥喝著酒,一個勁的夸蘭簡兮的身手好,比村里的老獵人還厲害許多,不若就在這里住下,定能成為村里頂頂好的獵手。

張嫂子橫了自家男人幾眼,也沒能堵住他漫天胡說,唯有不好意思的跟兩人道歉,蘭簡兮卻是開懷的很,與張家大哥舉杯對飲,那農家濁酒也讓他喝得跟玉露瓊漿一般。

張家大哥喝在興頭上,又說起了打獵的事,而後又繞回了先前的話題上,「我說小墨,你干脆就在這里住下得了,這里雖比不上城里熱鬧,但也是難得的清靜,山清水秀的,與世無爭,不是有許多文人都想找個什麼仙境隱居的嘛,我看我們這里就很好你說是不是?」

「盡瞎說人家小墨與小蘇哪能跟你一個粗人比,別在這胡說八道了。」張嫂子輕唾道。

「我怎麼胡說八道了?人家小墨都沒說什麼,你才是在胡說」張家大哥不滿的反駁,話說出口,看見自家女人沉了臉色,他的氣勢立減許多,最後不甘心的嘀咕了一聲,「我說的是事實嘛。」

雲芷看著兩人斗嘴,不由笑彎了眼。

一道似水目光打在臉上,偏頭一看,卻是他正望著自己,只見他舉著一杯酒,將飲未飲,唇畔是溫文爾雅的笑容,「若說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不過這事,還要看內子怎麼說。」

沒來由的,雲芷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筷子幾乎掉到地上,心竟是亂成一片,在紛紛亂亂中,又生出了絲絲甜蜜。

「哈哈……」張家大哥大笑起來,「那我倒是要問問,小蘇啊,你喜不喜歡這里?願不願住下來?如果願意,我明兒個就給你們蓋房子,跟我們做鄰居怎麼樣?」

明知道是開玩笑,可雲芷卻分明感到他目光里的認真,一時窘迫得不知道怎麼回答。

如果有一個世外桃源,她與他可以就此一生麼?

旋即忍不住自嘲,想那麼遠做什麼?擁有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去去去,你別嚇到人家小蘇了,跟你做鄰居,你不得天天都想跟在小墨後面撈便宜」張嫂子見她不說話,又把罪過歸結到自家男人身上,張家大哥不甘心就此含冤,又跟她辯駁起來,一頓飯便在張家兩口子的斗嘴中結束。

夜里,他已經收拾好許久,還是沒見她回屋。

張嫂子說是要跟她話話家常,可都過了兩個時辰,這家常話的也太久了。

他垂眸,突然抿唇一笑,鋪開被子,在里面的位置躺下。

過了約莫一刻鐘,那緊閉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高挑縴細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笑吟吟的看著她,沒說話,只是望著她手里端著的東西。

「這個,你把這個喝了吧。」許是心里緊張,她都沒有注意到他躺的位置有什麼不妥。

這是她第一次給他做吃的,也免不了俗的擔心起自己的手藝,要是做的不合口,下次估計就沒什麼勇氣了。

他坐起來,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湯汁,微一挑眉,眼里分明沒有一絲的意外︰「你做的?」

她咬了咬唇,點了點頭。

他伸手接過那碗,拿起湯匙,面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一直留意著他所有表情的雲芷,見他神色不對,急忙問道︰「怎麼?味道不好?」

他喝了一口,微笑著輕輕道︰「很好。」

雲芷見他神情柔軟,心放了下來,連眉梢也染上笑意︰「那我明天再炖一碗可好?」出去一天,免不了受了寒氣,他的身體本來也不好,喝碗熱湯去去寒也好。

突然想起張嫂子在她回來的時候,似乎笑得有些奇怪。

他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慢條斯理的又喝了一口,才徐徐說道︰「鹿茸,除了益精血,強筋骨,還有補腎之效。」他嘴角含著笑,十分耐心的給她掃盲。

補腎,換個說法就是壯陽。

雲芷差點跌倒在地上,他身體再怎麼不好,也還沒到需要壯陽的地步,她這麼做,豈不是在暗示人家什麼?

眼看著他又要喝,雲芷結結巴巴的開了口︰「你,你還是別喝了,我去,去重新做些別的。」

他好笑的看著她,「又不是什麼不好的東西,你緊張什麼?」何況,這是她第一次給他做吃的,不管好不好吃,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說起來,味道真是不錯。

雲芷大窘,都不敢去看他,他倒是十分的自然,斯斯文文的把一碗湯喝完,末了還贊了她一句,「真是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

雲芷正是尷尬,听他這明褒暗貶的話就來氣,「你想不到的事多了。」

他微微一笑,似是感嘆的說道︰「是啊,自從在官道上第一次見你,你便總是讓我意想不到。」

初見時,她分明已經奄奄一息,卻倔強的不肯睡去,失了神的眼楮還是那麼的明亮。在梧園里刻意刁難,卻沒想到她還能進退有度,竟能空口無憑的說服謝照幾人跟著她打拼。畫舫之上,面對眾狡猾的商家又是八面玲瓏,卻會毫不猶豫的跳水救笙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留意這個特別的女子的?

過目不忘的他,竟然半點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從什麼開始對她不一樣的。

然而這並不重要,他知道自己該如何掌握她,哪怕是那個人,也不能將她奪走。

「自以為是的人往往會輸得很慘。」雲芷白了他一眼,並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的深邃了許多。

爬上床,才發覺自己的被子是溫熱的,頓時想起他方才是躺在她的位置上。

一下子,身上好似有火燒一般,一直燙到胸口,心跳快了許多。

「我今天去探了探路,大概後日就能出去,你再忍耐一天。」他依舊背對著她,聲音仿佛夢囈,有些迷幻。

其實,這樣的日子很好,她只希望時間能再慢一點,再慢一點,讓她多抓住一些東西,多擁有他一些。

嗓子好似有什麼東西堵住一般,過了許久,才低低的「嗯」了一聲,可那背對著的人已經沒了聲音,似乎是累壞了。

翌日一早,她被一陣嘈雜聲吵醒,屋外似乎聚集了很多人,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似乎發生了什麼稀奇事。

身旁的人如昨日那般,早已經不見蹤影,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一早醒來,兩人大眼瞪小眼,那般情形約莫也不大好。

「好了,收下了行吧,別在這說話了,小蘇還沒起身的。」是張嫂子的聲音。

一個高亢的女聲故作驚奇道︰「喲,這麼晚還沒起來,怎麼當人家娘子的?」

張嫂子笑得怪異,語氣卻十分不友善︰「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樣,人家夫妻倆恩愛的很,小蘇晚點起床那是人家相公疼愛她,這事呀,等你以後出嫁了就知道了。」

那女高聲頓時沒了聲,只听到一陣氣惱的跺腳聲,似乎有人跑遠了。

雲芷坐在床上,臉綠了一半,都是鹿茸惹的禍。

飯後,張嫂子神神秘秘的將她拉到一邊,一臉的凝重,「小蘇啊,小墨人雖好,可畢竟是個男人,長得這麼好看,免不得要遭人惦記,你留神看著點,啊。」

雲芷哭笑不得,原來是那家伙被人惦記上了。

到了中午時分,陸陸續續的又來了幾個少女,說是來家里頭讓她們來感謝蘭簡兮昨日在打獵時的幫忙,張嫂子手里忙,沒時間來理會這事,唯有提醒雲芷把自己的男人看緊一點,別讓人給惦記去了,雲芷嘴里是應了下來,卻是理也不理。

他對一個個星星眼的少女雖未多加言辭,卻也是來者不拒,溫文爾雅的微笑讓一個個懷春少女都羞紅了臉,遲遲不願離去。

雲芷冷眼看著,沒一會兒便回了屋子。

兩人一早約了出去看雪景,待他將人都打發走,已經接近下午,雲芷冷著一張臉,任由他拽著,一句話也不說。

男子容顏秀麗,猶若遠山清水,女子清麗淡雅,宛若空谷百合,郎才女貌的兩個人走在村子里,顯得尤為的惹眼。

一路往高坡上走,風也漸漸地大起來,蘭簡兮將她擁在懷里,將呼呼的冷風悉數遮去,雲芷縮在他的臂膀里,臉被熱氣燻得微紅。

「到了。」過了許久,蘭簡兮望著懷里的女子,輕聲說道。

雲芷抬眸望去,只見漫天的冰雪覆蓋在天地之間,寒風吹過,冰凍的樹枝相互撞擊,便是一陣陣悅耳的泠泠聲,宛若天籟之音,斜暉的映照下,白雪染上一層粉彩,無暇的美幾乎眩了人眼。

「真美。」近乎呢喃的低語。

接著一聲冷哼,她狠狠的往他腰上掐了一把,環著她的人立時倒吸了一口氣,目光一下子變得深邃起來。

雲芷大呼不妙,馬上推開他,一下子溜了出去。

跑出很遠,她才回過頭來,看見站在雪地里靜望著自己的男子,青衫黑發,心一下子就寧靜下來。

他微笑著望著她,雖是站得很遠,但也能感受到他眼神的溫度,冷清的斜暉撒落一身,遺世而獨立,好像羽化的謫仙。

這樣一個男人,還有什麼好苛求的?

胸口溢滿陣陣暖意,雲芷的嘴角不自覺察的彎了起來。

突然,他的臉色陡然一變,聲音驚得變了調,「快離開那里」

雲芷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眼前一花,一道青色撲過來,帶著她往地上滾去,幾乎是同時,頭頂「 噠」一聲響,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激起漫天的碎雪。

蘭簡兮抱著她,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坡下滾去,雲芷口鼻里灌滿冰雪的味道,幾乎要窒息過去。

一直滾落到一個凹槽,兩人才堪堪停了下來。

雲芷急忙從他身上爬起來,見他滿頭的雪屑,全身裹滿了冰雪,外面的衣裳已經被浸透,「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咳咳……咳……」蘭簡兮咳嗽了幾聲,抓住她慌亂的手,嗓音有些沙啞,「我沒事。」

雲芷眼里發熱,將他的冰冷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突然怨恨起自己的無能,為何總是會拖累他?

他反握住她的手,將手從她的臉上撤去,她又反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輕輕的印下一個吻。

這一個吻,好似一個烙印,一下子灼到了他,令他在一瞬間,想到了一生一世。

她抬起眼眸,望進那雙點漆眸子里,心里的柔情漸漸的釋放出來,令她眼中,心里,只有眼前的男子。

纏綿輾轉,帶著粗暴的侵略佔據彼此的呼吸,在這激烈的對峙中,又是深深的融合,想將那萬千柔情傳達給對方。

隱隱的,有一種絕望。

雲芷記得前世看過一句話——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葉子會變黃,什麼時候嬰兒會長出第一顆牙,什麼時候會愛上一個人。

或許,也沒辦法知道,愛上一個人多久,便能叫你不顧一切,生死相許……

雲芷靠在蘭簡兮的懷里,兩人徐徐向山下走去,一路上漫無邊際的說著話,從風物人情說到天文地理,又從天文地理說到異國風情,仿佛想將時光拉得漫長一些。

兩人回到村子里,已是暮色濃重,心底都想著,張嫂子只怕已經做好了晚飯,正等著他們回去吃,但步子卻不見加快半點。

「二位請留步。」一個清清脆脆的女子聲音突然響起,一轉眼,便見一個粉裳少女從樹後走出來,臉頰被凍得通紅,顯然在這里等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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