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說報仇,最凌厲的手段莫過于殺死對方,何況這個對手危險值極高,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發難,置她于不復之地,既要斬草,就應該除根。
然而,雲芷不會這麼做。
她不排斥使用暴力來保護自己,甚至贊同在必要的時候,以暴制暴。
但暴力也許會牽連更多無關的人,將一場仇恨無限制擴大,到時候真的變成冤冤相報,這並不是她所樂見的,而且要報復一個人,正如她所說的那般,死並非最大的懲罰。
最大的問題是,她根本無法將冷姝怎麼樣,如果她現在有半點傷害到冷姝,這件事就會成為她的把柄,回國,乃至兩國關系都可能會受到影響。
清風徐徐吹來,帶著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湖面上層層交疊的荷葉間,長出參差不齊的花骨朵,圍繞著湖心亭,幾乎一伸手就能摘到。
這個地方,真是不錯。
心底的想法一閃而過,指尖有些發軟。
雲芷嘆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確實不能如何。」她略略無奈的笑了笑,「既然如此,不妨說一說,你今日有何目的?」
冷姝的目光一閃,明艷的面容上劃過一絲痛苦之色,轉瞬即逝,雲芷以為自己看花眼,再一看,只見清淺優雅的笑容,「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有目的。」
聲音輕得幾乎低語,雲芷從中間覺察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心里的警惕隨之加深了幾分。
這時,素蘭端著茶壺快步走進來,甚是歡喜的給兩人各自呈上茶盞,滿是期待的在一旁坐下,「皇妃有了孩子,這次的茶性溫和,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口。」
她笑的甜美,仿佛有了孩子的是自己,雲芷在一旁看著,端著茶盞湊到鼻前,聞到一股清淡綿長的茶香,目光卻一直觀察著冷姝的反應。
冷姝的手微微一頓,端著茶盞只望著,卻不喝,臉色漸漸的變得雪白,「這孩子福薄,只怕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的娘親。」不過這樣也好,也不會見到自己的爹爹有多麼殘忍。
「呸呸呸這話多不吉利皇妃以後莫要這麼說……」話音未落,素蘭睜大了眼,指著冷姝直發抖,連話也說不利索,「這,這是……血……」
淺紫色的裙擺被浸濕大片,鮮紅的液體蔓延到順著石凳蔓延到地上,渲染開一片觸目驚心的艷麗
雲芷心頭一緊,隨即念頭一轉,懷疑的看著冷姝,不大相信她會為了陷害自己而傷害孩子。
然而冷姝慘白的面孔,那淒涼的眼神,竟有心若死灰的意味。
「這事,還沒完。」冷姝明艷的面龐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唇微微的顫抖著,明明是痛極了,卻猶在微笑著,那笑容宛若雨後的白梨花,隨時都可能謝去——
謖哥哥,你不要這個孩子,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利用我們的孩子……
恍惚之間,遠處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雲芷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站起來,卻是一陣眩暈,下意識的伸手去抓住支撐物。
素蘭驚呆在原地,被一旁的雲芷撞了一下,猛地回過神來,拔腿往外面跑去︰「不好了快來人」
只听「撲通」一聲,一個白色的影子宛若風箏斷線般落入水中,連掙扎一下也沒有,便徑直沒入了水底。
顯然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素蘭不知所措中被絆了一下,猛地跌倒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匆匆趕來的一行人,直覺中今日的事情難以善終。
湖畔的一道白影飛過,迅速的扎進湖中,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素蘭顫抖著聲音叫出聲︰「殿下……」
那深紫色的身影頓了頓,卻是望著波紋起伏的湖面,而後迅速的掠過她的身旁,徑直奔向湖心亭。
「姝兒」冷季言緊隨其後,很快便見蒙謖抱著下面滿是鮮血的七皇妃,滿臉焦色的跑出來,「叫御醫」
湖里一道白影破水而出,蒙謖的腳步立時頓住,望著地上那個濕透的人兒,一聲呼喚梗在咽喉里,心如刀絞。
心念電轉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芷兒才過來,就發生這樣的事,不得不說這事太蹊蹺。
「把府里的出口全部封鎖,任何人不得進出」冷季言沉聲吩咐,順著蒙謖的目光望過去,臉色鐵青。
「人都死了麼?還不快讓人給芷公主看一下」蒙謖怒斥周遭的下人,卻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奔向她,將她擁進懷里放不開手。
「謖哥哥……」
一聲低若蚊吟的呼喚,讓蒙謖如遭雷擊,完全沒有思考的轉回身,望見地上橫躺著的女子,額前搭著紛亂的濕發,清麗的小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漆黑的眼眸沒有焦距的望著他的方向,滿滿的全是恐懼與傷痛。
蒙謖只覺得雙眼刺痛,狠了狠心,抱著懷里的冷姝快步離去。
訾衿將她抱入懷中,冷冷的凝視著蒙謖遠去的背影,眸底燒起漫天的怒火。
冷季言已經下令封鎖整個府邸,想來是要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看情形已經懷疑到雲芷的身上,才抱著她站起身,幾個人就圍上來。
「還請芷公主移駕,先去更衣。」
訾衿抱緊了懷里的人,清俊的面容上冰雪覆蓋,臨去前瞥了一眼還跌坐在地上的素蘭,復又垂眸看著懷中的女子,下意識的緊了緊手。
很快,宮里派來了御醫,只見屋子里的人進進出出,卻沒有半點確切消息,冷季言坐立不安,面色沉得駭人,「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這雲國長公主一來,便出了事?」
一開口,便將謀害皇嗣的嫌疑定在了雲芷頭上。
心中冷笑,蒙謖蹙眉道︰「眼下,姝兒和孩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說的不錯,然而……」冷季言眸底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如若是有人謀害姝兒,定不能饒過」
「殿下。」門外走進來一個老者,是府里的老醫正,方才被派去看護雲國長公主,實際也是探究雲芷的狀況。
冷季言眯起眼,看了蒙謖一眼,等著他發問。
蒙謖沉聲問道︰「芷公主如何?」
老醫正施了個禮,徐徐說道︰「芷公主中了**,又因落入水中受了驚嚇,現在還未醒過來。」
冷季言臉色一沉,「怎麼回事?」
蒙謖的目光微微一閃,對老醫正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是一種使人四肢無力的**,芷公主中了這種**,落入水中無法掙扎,如果不是救的及時,眼下只怕已經出事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扶在案幾上的手因過于用力而泛白,修剪平整的指甲竟嵌入了些許木漆——
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牽連她,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受到傷害?
冷季言的臉色變得復雜,這時,宮里來的御醫走進來。
「情況如何?」冷季言急忙迎上去。
御醫顫顫巍巍的長身一揖,叫冷季言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只听御醫持著沙啞的嗓子說道︰「下官無能,七皇妃並無大礙,只是孩子未能保住。」
「你說什麼」冷季言堪堪倒退了兩步,瞪大眼望著御醫,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冷家素來子嗣稀薄,他本以為姝兒這兩三年內能有孕已是不錯,而這兩三年內難保七皇子不會納側妃,到時候誰先誕下長子,地位便會大不一樣,雖然蒙國立儲立賢不立長,但嫡長子的地位還是不同一般的,好不容易才盼來這麼件喜事,前些日子還是好好的,這一轉眼就沒了,叫他如何不氣?如何不恨?
那雲國長公主一來,就出了事,除了她,還會是誰害了姝兒?
如若蒙謖為她辯解,他無論如何也要為姝兒討回這個公道,叫他知道,沒有他們冷家,他蒙謖成不了大事
御醫話音落下的同時,只听「嘩啦」一聲響,蒙謖打碎了一個茶碗,冷季言的目光隨之轉過來,只見他似是大驚失色,三兩步走到御醫跟前,一把抓住御醫的衣襟,啞聲逼問︰「你說孩子沒了?」
他的語速並不快,語聲低沉而緩慢,卻透著凌厲迫人的威嚴。
這時的蒙謖,已然有了帝王的氣勢,眉峰輕輕一掃,不怒而自威,直教人膝蓋骨一軟,便想跪在地上。
御醫哆嗦了一下,顫聲道︰「是,是,不過七皇妃尚是年輕,如若好生調養,很快就會再有喜的……」
「以後?在那之前,也要先算一算眼下的賬姝兒不能就這麼平白的讓人欺負了」冷季言眼底燒著怒火,此刻他已經認定了自己的女兒是被人陷害的,如論如何都要抓出凶手,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
「這是自然,畢竟是皇嗣,事關體大,不能听之任之。」
這一番話,明面上是要追究責任,暗里卻是在告誡,正是因為事關體大,涉及人員身份特殊,必須要慎之又慎。
眼下這情形,任誰看了都會認為是陷害的結果,當時除了她們兩人,並沒有其他人在亭子,到底是怎麼回事,還需听她們兩人說清楚。
然而他是知道底細的人,今日的事情早晚都會發生,芷兒又被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不用多說。
只是,如何讓芷兒將事情推月兌掉?
想起那一聲哀哀的「謖哥哥」,心又是一抽,恨不得馬上去將她擁在懷里,像以前那般為護著她,听她拿著軟軟的嗓子喊著自己,漆黑的眼眸里只有小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卻在這時,冷姝身邊的侍女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走來,對著屋里的人分別施了個禮,「殿下,冷大人,皇妃醒了。」
眸底劃過一道暗光,蒙謖大步向外面走去,來到冷姝所在的寢房。
床上躺著的女子臉色慘白,明艷的容顏好似一朵被風雨摧殘的梨花,搖搖欲墜,隨時都會謝去,卻流轉出一種攝人心魂的凋零之美。
听到動靜,她緩緩的睜開眼,看到床前那個滿臉焦色的俊雅男子,心底千回百轉,明明哀傷之極,卻有一種想笑的沖動。
她早就知道,冷家如今勢力太大,七皇子正妃已經是冷家人,他是斷斷不會讓冷家人有皇嗣的,這個孩子來的意外,她發現的時候,已經一個多月,本想好好的問一問他的意思,如果他不想要,那就不要,只要是他想的,她都會沒有理由的去做。
可是,她正想說的時候,卻發覺自己的膳食里有活血化瘀的食材
原來他早已經知道,卻連告訴她的想法都沒有,就想將他們的孩子扼殺在不知不覺中
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到底,這是他的孩子啊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骨肉?
心里泣著血,絕美的眼眸里劃過一道恨意,她緩緩的闔上眼,只怕自己再看一眼,會恨上這個自己所愛的男人。
「姝兒……」溫柔若清風的一聲輕喚,她慢慢的睜開眼,眼中已然清凌凌一片。
望著近在咫尺的俊顏,心中又是一痛,不由蹙起了娥眉。
「感覺如何?」蒙謖見到這虛弱之極的人兒,心里突然有些復雜,但很快,又平復下來。
冷季言方才那番表現,分明已經認定芷兒是害自己女兒的凶手,這事如若換一個人,他許是不會在意半分,冷季言愛拿誰出氣都無所謂,然而那人是芷兒,卻萬萬不可。
即便今日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這孩子也保不住多久,他萬萬不能讓芷兒背著黑鍋,何況今日之事,似乎內有緣由,芷兒定然不會下這個手。
「芷公主怎樣了?」
許是因為過于虛弱,她的聲音低沉得有些沙啞,仿佛隨時都可能斷去。
「姝兒」冷季言沙啞著嗓子喚了一聲,似乎在瞬間蒼老了許多,眼眶紅了一圈,「告訴爹,這是這麼回事?是誰害了你?」
冷姝心頭一痛,不忍去看老父的眼楮,听他這麼一問,也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懷疑上雲芷。
余光之處,另一道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有著幾不可察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