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無所覺察,安適淡然的神情卻分明叫人感覺到了決斷。
微微一笑,擦肩而過。
復又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雖然我沒有證據,不過,這一次不會是冷姝做的。」
猛地側過臉,那雙點漆般的眸子深不可測,訾衿眸光一沉,冷冷的盯著他,薄唇抿得緊緊的,眼中怒氣翻滾——
如果不是冷姝做的,就只有可能是自己人做的……
是真,還是……挑撥離間?
蘭簡兮聳了聳肩,一副你愛信不信的模樣,在訾衿冰冷的目光下,信步而去。
感受到身後的人還在看著自己,嘴角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冷姝?不可能
站得越高,摔得也越慘,她不會就這麼輕易的下手。
「咳……」氣息微微一滯,他屈指按住胸口,沉沉的吐納,過了片刻才平復下來。
點漆般的眸子驟然深沉許多,攏指一算,暗暗嘆了口氣。
時間已經不多,要加緊行動了。
翌日早晨,雲芷終于醒過來。
墨詢的醫術真不是吹的,天上地下,大約也沒有幾個人能與他相比,白日里再施了幾次針,喝了幾服藥之後,疼痛幾近除去,除了身體虛弱,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恢復,精神卻十分的好。
因為她的緣故,兩國使團都原地停留一日,次日再一同啟程。
醒來之後,明白了事情緣由,雲芷出乎意料的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問了那平安符可否去了毒,畢竟那是蒙璃送的離別之物,她不想因此而丟棄。
墨詢吹胡子瞪眼的數落了她一頓,說她傷疤沒好就忘了疼,卻還是將那平安符泡了解毒藥水,弄好了給她送過來,末了又是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模著散發著藥味的平安符,清麗依舊,卻蒼白得人的面龐上無波無瀾,清澈的眼眸變得深不可測。
這一筆賬,記下了,有朝一日,定悉數奉還。
冷姝。
下午十分,眾人輪番來看她,又顧及她身子虛弱,沒有多做停留,她也知自己拖累了大伙的行程,除了配合墨詢的治療,盡量早點休息,以期早些養好身體。
考慮到她重傷未好,秦謙本想再做一日停留再走,但雲芷並沒有同意,畢竟是得到了允許歸國,然政局瞬息萬變,國內時局也難以把持,早一日離開蒙國,回到京都,便少一分危險,多一份安全。
次日清晨,兩國使團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小鎮,腳程比第一日慢了許多。
如此,本來半個月便可到達蒙國邊境,一直走了大半個月才堪堪抵到蒙國的邊境之地——厲城。
厲城過後幾十里便是蘭國邊城,往西南行幾百里才是雲國的邊境,雲國並不與蒙國交界,而是有一個蘭國橫亙兩國之間,只是距離並不是很遠,當年坤武帝欲借道蘭國攻打雲國,蘭國不允,坤武帝無法,才先打了蘭國。
到達厲城的時候,厲城的守城將領親自來接,早已備好宴席等待兩國使團,雲芷本想托病推辭,但對方再三邀請,十分的熱情,只好應了下來。
好在眾人沒有逼迫她喝酒,百無聊賴的坐了沒多久,便托言離開了宴會,回到自己的住處。
訾衿也跟著一並回來。
才回來,便接到了來自蒙京的線報,雲芷一看,震驚得撞倒了椅子——
乾文帝突然駕崩,七皇子蒙謖不日登基。
大半個月前,乾文帝雖是有些病態,卻半點不像行將就木之人,一眨眼,竟已乾坤倒轉
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事,已經不用花心思去想,便可以猜出來。
印象中,蒙謖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骨子里流露出來的矜貴讓人覺得他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實在無法想象,他是如何策動這一場陰謀。
心慌慌的,蔓延開濃濃的不安,眼皮一直跳著,直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訾衿沉吟片刻,臉色沉凝︰「不管這里是否與蒙京有關系,此地已經不宜久留。」
如若這時有人想阻止蒙謖登基,拿兩國使團制造事端,便是不能抵擋大局發展,也能給新帝找麻煩,動搖民心,動蕩政局。
雖然三皇子已經被幽禁,勢力盡滅,然而關系安危之事,半點僥幸的心理也不能有
連青佩的臉色也沉了下去,「我這就去安排,準備隨時離開。」
訾衿眸光一閃,抬手攔住她。
連青佩愕然的看著他,他垂下眼眸,淡淡說道︰「叫底下的人去做即可。」
微微一怔,連青佩嘴角動了動,終是點了點頭。
這時,往日里蘭簡兮常派去雲國質子府的劍客,悄無聲息的前來拜見,一見之下,雲芷越發的肯定今晚會有事情發生。
「想必芷公主已經知曉,眼下不便多說,亥時一刻,請芷公主先從藏匿到城中清月樓,殿下稍後就會與芷公主匯合。」
清月樓是城中生意最好的勾欄,南來北往的商旅在此落腳,多是會慕名去玩樂一番,是以,人員比較復雜,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隔壁的院子里傳來鬧哄哄的聲音,隱約可以听到有人喊九殿下,著人去看了一下,是蘭簡兮不勝酒力,讓人扶了回來,閔影更是喝得爛醉,吐了旁人一身,底下的人忙著給兩人醒酒,進進出出的,亂成一片。
沒多久,秦謙也回來了,身上竟然沒有半點酒氣,也不知道他如何在酒桌上周旋的,隨著他回來的,還有一個小將,說是送他回來,實際,雲芷幾人心里都清楚得很,這人是來試探情況的。
雲芷在屋子里咳了一陣,那小將在外面對秦謙道︰「前些日子,大人得了些好藥材,興許會對芷公主有用。」
秦謙長長的嘆了口氣,「多謝兄台,還是不必了,公主殿下這身子受了重創,一路舟車勞頓,只怕是……」說著又是一聲嘆息。
那小將客套了幾句,借著各種由頭試探了一下周遭的情況,很快便滿意的離去。
做好了安排,隔壁也漸漸地沒了聲響,四周沉入一片寂靜中,雲芷裹著厚重的雪色狐裘,和衣躺倒床上,听著外面的冷風呼呼作響,身上如何也暖不起來,在一片黑暗里等待著,心里空的發慌。
這一夜,千里之外的蒙京,也分外的寒冷。
破落的宅院里一片蕭條,半點人氣也沒有,外面卻把持著重兵,顯得極其的不協調。
一個士兵跺著腳,搓了搓手,對一旁的同伴抱怨道︰「今年比去年還要冷上幾分,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
同伴啐道︰「別胡說新帝快登基了,讓有心之人听了去,你這腦袋就得搬家了再說,七皇子素來有賢明,想來日後會是一個明君。」
「于我而言,要是能讓我們這個時候有酒喝,有肉吃,那就是明君。」
同伴嘆道,「那確實,不過我們眼下還好,里面那位,嘖嘖,怕是更難受。」
這里的條件本來艱苦,夏季干熱,冬季濕冷,比受酷刑還難受,何況這里面的人原來是尊貴無比的皇子。
所謂明君,也是建立在手足的血肉上成就的。
「胡說八道不要命了是不是?」帶著特有的尖銳聲音驟然響起,那聲音還欲罵下去,卻被人抬手打斷,暗夜中的面容看不甚分明,卻帶著迫人的威嚴與寒意。
兩人一見來人,原來是宮里掌事的大總管,那麼大總管身後的素白華裳男子是……
哆嗦了一下,急忙跪倒在地,「小的知錯,望殿下恕罪」
蒙謖望著跪在地上的兩人,過了半晌,才淡淡道︰「開門。」
「是,是……」兩人迭聲道,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打開身後緊閉的大門。
大總管想隨著一起進去,卻被蒙謖一個眼神止住腳步,只好將燈籠交給他,焦急的看著他往屋子里走去。
迎面撲來一股濃重的霉味,冷冷清清,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漏進來的冷風中搖曳,仿佛隨時都會滅掉。
屋子的榻上,躺著一個瘦削的男子,衣衫襤褸,發髻凌亂,一動也不動,沒有半點生氣。
听到動靜,男子翻轉過來,身上的鎖鏈被撞得叮當作響,寂靜將聲音放大,回蕩在空曠的屋子里,顯得越發的冷清。
這個人,正是因意圖謀害七皇子而被幽禁的三皇子,蒙祺。
見到他,蒙祺的眼中蹦出怨毒,往日俊逸的面龐已變得瘦削,在綽綽的光影之下,竟有幾分陰森的氣息,「你竟然弒父」
乾文帝突然駕崩,據說是痼疾纏身已久,因一次不幸風寒,突然一發不可收拾的病起來,才不過大半個月,就駕鶴西去。
鬼才會相信
他從床上爬起來,欲沖到蒙謖跟前,然而拳頭打出,帶著呼呼的風聲,卻突然被拉回去,身上的鎖鏈落了一地,當啷作響。
因為處于國喪其間,蒙謖穿的是素白的長袍,比起往昔的雍雅矜貴,此時少了一份莊嚴,多了一份清逸。
蒙謖的神情沒有動一下,望著被鎖鏈束縛在地上,一身狼狽的蒙祺,嘴角彎起一抹冰冷的笑,「你知道為何你做得再好,父皇都不會接納你麼?」
蒙祺一怔,血紅的眼中旋即射出怨毒的恨意,咬牙切齒道︰「是你是你搗鬼我戰功赫赫,你不過是面上功夫,如果不是你向父皇進讒言,我怎會被猜忌?」說著又想沖過來,卻再一次失敗,面色猙獰的盯著不遠處的男子,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
蒙謖不怒反笑,似是悲憫,似是嘲諷,還有著難以言明的悲涼,「你可知,便是因為你戰功赫赫,父皇才不相信你。」
他也不怕蒙祺會再次襲擊,漫步走過去,垂眸望著跌坐在地上的兄長,而蒙祺因為他的話,呆呆的愣在原地,出神的望著他,宛若一只失了利爪的困獸。
「韓大將軍是怎麼死的,想必你是知道的。是我告密給父皇,說韓大將軍意圖謀反,然而又是我親自帶著禁衛軍,去韓府滅了其全族。」
「你……」到了嘴邊的話語,因為震驚而無法說出口。
「韓將軍對我那麼好,我為什麼恩將仇報?」嘴角一哂,一雙透亮的眼眸因為恨意而炯炯發亮,「因為父皇需要有一個理由鏟除韓將軍因為我需要活下去需要得到父皇的信任」
韓將軍與先帝一樣,都是豪爽的性子,印象里先帝與他情同手足,比乾文帝這個親弟弟反而疏離一些。
而他也從小與先帝及韓將軍親近一些,與自己的親生父親,關系淡漠如路人。
韓將軍也同先帝一般,待他極好,教他兵法,傳他劍術,如同良師益友。
然而,他親自逼死了韓將軍,猶記得韓將軍死前,緊緊的看著自己,顯然已經明了一切。
垂死掙扎,欲上前殺了他,卻被萬箭穿心,一代名將從此隕落。
只有他才知道,韓將軍那奮起一擊,也是在演戲,是為了撇清與他的關系,讓他更能博得父皇的信任。
「我們碌碌無為的父皇,只動了一下手指,便黃袍加身,與先帝有關的人,下場如何能好?」除了他,而他用幾百條生命才換的這些年的安然。
蒙祺張著嘴,望著面若冷霜的弟弟,震驚得說不出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來這里,或許是心里壓抑得太久,在大功告成之際,終于忍不住將埋藏在心里快爛掉的話說出來。
既然話已經說完,也沒有再停留的意義,一個轉身,準備拂袖而去。
「哈哈……」身後的人突然狂笑起來,放肆的笑聲中有著毀天滅地的意味,夾雜在北風呼嘯的風聲中,叫人遍體生寒。
「你終究還是勝利了,卻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算算時間,那雲國使團應該到厲城了。」蒙祺笑得眼淚流出來,晦明不定的眼眸中似喜似悲。
心頭一緊,蒙謖回身逼視著地上形容落魄的男子,听到自己緊張的聲音咄咄逼人︰「你說什麼?」
蒙祺咧嘴一笑,顯然是蒙謖的神情取悅了他,「我搶不到皇位,也不能讓你事事順心,我讓人在厲城好生招待雲國使團,用雲國人的血為你登基慶賀……」
「噗——」話音未落,胸口被猛地一擊,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全身的力氣迅速流走。
倒在地上的男子睜大著眼,嘴角溢出鮮血,卻彎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猶若噬魂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