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央霞宮的主殿依舊燈火通明,在一片黑漆漆的宮殿顯得尤為顯眼。
貼身伺候的秋水早已昏昏欲睡,半靠在椅子上,腦袋有一下沒有下的點著,渾渾噩噩的想著公主怎麼還不肯睡。
猛地一跌,立時驚醒過來,抬眸一看,卻差點驚呼起來。
突然走進殿的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叫她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嘴,又見那人對自己揮了揮手,示意自己退下去,猶豫了一會兒,依言離去。
傍晚時分又開始下雪,不覺便到了深夜,比白日更陰冷了幾分,雲芷坐在書桌前批改公文,忽然覺得有些寒意,正想喚秋水將炭爐燒得旺盛一些,肩上便搭了一件狐裘。
一抬頭,不由驚愕,「訾衿?」
訾衿眸底流露出一絲疼惜,輕聲道︰「夜已經深了,早些歇息吧。」
微微一笑,雲芷又提起了手中的筆,「今日不做完,明日的就會更多,我再等一會兒,你先去睡吧。」
洗塵宴後不久,她便開始上朝參政,而蔣家對她的刁難也一直沒有停止過,雖然都是些不大的問題,且有雲瀟的協助,但她畢竟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要全部處理好,十分的費時費神,熬夜已經成為家常便飯。
眸光掃過堆積的公文,清俊的面容上劃過一絲陰霾,抿了抿唇,他輕輕說道︰「那你先去歇一會兒,這些事,我都可以幫你處理。」
能在政事上作梗的,無非便是六部轄下之事,蔣家人將這些事都推給她,也不過是想讓她出錯,屆時好大做文章,質疑她的能力。
她本來也可以推掉,卻因初來乍到,不得不多應承下來,想來她自己也想借此了解各部,又是新手上路,才以至于忙成這個樣子。
批著公文,她低眉笑道︰「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想養成依賴,不然以後你會累慘的。」
「你可以依賴我。」
手一頓,臉上的笑容也僵住,半垂的面容不敢抬起來看他,她不敢面對他的深情。
終究,心中有愧。
「我願意讓你依賴,一天也好,一年也好,一輩子也好,都可以。」他輕輕的,慢慢的說道。
這一次,他不想再掩藏自己的感情,也不想讓她再逃避。
如果再這麼听之任之下去,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接近她,縱然日後二人大婚,可以得到她的人,但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手中的紫毫掉落,將公文涂了一片黑。
訾衿他……他……
雲芷心如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過了許久,正想說話,卻听訾衿用淡淡的聲音說道︰「你若不願,我只陪著你便是。」說著將她掉落的紫毫拾起來,換了一只干淨的遞給她。
愣愣的接過筆,抬眸出神的看著他。
那雙深幽的眼眸里映出她呆愣的模樣,盈盈似水,滿滿的情愫將她整個人包圍。
不忍再看下去,垂下頭,她低聲應道︰「嗯。」
耳畔響起細微的磨墨的聲音,好似擔心會驚動她,顯得分外的小心謹慎,卻不知這一聲一聲的,都仿佛磨在她的心頭。
她握著手里的紫毫,寫到沒墨了,也不想伸手過去,也怕打擾到那磨墨的聲音,仿佛會打破某種平衡一般。
接著又听到炭爐被撥動的聲音,沒一會兒,殿內就溫暖了許多,披在肩上的狐裘竟顯得有些多余,整個人熱得仿佛被燙了似的,連心口也是滾燙的。
忍著雙眸的酸脹,她努力讓自己將這些聲音忽視,逼迫自己投入到公文當中,卻一直听到被風呼嘯,仿佛要將屋子拆了。
終于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她忍著不去抬頭,漸漸的,也靜下了心。
到了中途,突然有些口渴,才一伸手,一杯熱茶便遞了過來。
她怔了怔,而後嘴角微微揚起,抿了一口,溫度剛剛好,又喝了一口,放下的時候,自有人接過。
雖然沒有看到,卻分明可以感覺到那默默無語的人,也彎起了嘴角。
因為事情太多,雲芷連除夕也沒好好過,寧熙帝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暗中埋怨蔣家太過放肆,卻始終沒有其他的表示,雖是辛苦了些,卻讓雲芷很快就得到了眾臣的認可,地位也越來越穩固。
一轉眼,便到了開春。
忙了幾個月,雲芷對各項事務已經越來越熟稔,又因為有雲瀟幫忙,手底下的勢力也越來越龐大,漸漸的將事情派發下去,空閑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一件事情來。
這日忙完各項事務之後,她將謝照召來,問起了當初是誰指點他去投奔雲瀟的。
「落雲樓的樓主?」得到答案,她若有所思的問道。
謝照點了點頭,「正是。」而後將當初的情形一一詳說出來。
她想了許久,好似想通了什麼,笑道︰「听說落雲樓是個不錯的地方。」
她的笑容全然不同于往昔,仿佛多了些什麼,竟是有些女兒家的嬌羞,這是他從未看到過的。
「落雲樓的點心在雲京十分有名。」斂了心思,謝照輕聲回道。
正當他以為雲芷會說改天去落雲樓,或者讓人去落雲樓帶些點心回來的話時,雲芷卻只點了點頭,與他說起了其他的事。
臨走前,她突然叫住他,「听說你最近在查工部。」
工部負責各種土木工程,國庫的銀子有許多都要流進工部,是以工部是最容易滋生貪污的地方。
去年,華江邊上大興土木,花了不少的銀子,最後查賬的時候,卻始終有些出入,眼下大理寺卿那老家伙已經不大管事,甩手便將所有的事情交給兩個少卿,只差沒有請辭告老還鄉,而朝中已然有了傳言,往後這一段時間哪個少卿做得好,大理寺卿之位便是誰的。
謝照這段時間一直在拼命,便是與這件事有關。
大理寺雖然不直接插手政事,但不管是王親,還是大臣,犯了錯都需經過大理寺裁定,最後人是去是留,大理寺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所以,蔣政年那邊自然也不會放松,洛清這段時間也經常忙得見不到人,眾臣也隨著大理寺內斗而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出了錯,便會成為大理寺立功的墊腳石。
說起洛清,雲芷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按照那家伙的習性,既然安排了謝照留在她的身邊,便還應該有其他人。
她曾經一度懷疑是洛清,洛清當初來雲國來的沒有緣由,接著突然就成了蔣太傅的門生,馬上平步青雲,後來的謝照與他所走的路極其很像。
然而上次見過洛清,任她百般試探,卻不見半點可疑之處,叫她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這件事一拖,便拖到了現在。
謝照皺眉道︰「眼下剛有一些眉目,你可是顧忌洛清?」
「我听瀟世子說了些,這其中只怕牽扯甚多,你自己要多加注意,實在不行便莫要逞強。」反貪這種事,古往今來都十分危險,謝照出仕本是為了她,她定然不能讓謝照有半點意外。
謝照笑著點了點頭,「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擔心。」話畢,便起身匆匆而去,仿佛半點時間也不願意浪費。
二月初八是她的生辰,寧熙帝預備大肆慶祝一番,卻被她婉言拒絕,寧熙帝無法,只好著人來問她,想在生辰宴上做什麼安排,有什麼想法都盡量滿足她。
然而她對這種事情並不上心,只道了一句「落雲樓的點心深得我心」,管事的內監便心領神會的領了命去。
到了生辰的那一天,落雲樓的樓主果然被請進了宮里。
隨便找了個由頭,雲芷將落雲樓的樓主提前召到了央霞宮。
那樓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生得十分普通,叫人過目即忘,然舉止之間卻有著別樣的神韻,使得他整個人也變得特別起來,「草民楚漣,參見長公主。」
雲芷打量了一下,「起吧,本宮這里沒那麼多規矩。」
「多謝長公主。」
楚漣道了謝,溫文有禮的坐下來,秋水給他上茶的時候,他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雲芷隨意的與他聊起來,看似無意義的話語中,卻試探了楚漣的各方面見識,發覺他對三國風物人情都十分了解。
「你是雲國人?」她似是無意的問道。
「回長公主,草民是土生土長的雲國人。」
雲芷眸底劃過一絲精光,「那你為何要為蘭國人做事?」
楚漣一怔,見她定定的看著自己,萬分肯定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而後笑起來,「長公主果然聰慧,草民佩服。」
听他承認自己的身份,雲芷暗暗松了口氣,她之前並不能肯定這楚漣就是他的人,方才不過是賭了一把,幸而,她運氣好,這一把賭對了。
她試探洛清無果之後,便想到從謝照那里找線索,那家伙引謝照回雲國,為了讓謝照按照他所設想的路線走,定然也會安排人引導謝照去找雲瀟,所以,誰暗中促成謝照去找雲瀟,誰就有可能是那家伙的人。
她先與楚漣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雖然他有意隱瞞,但說起蘭國的時候,他明顯反應快一些,這說明,楚漣對蘭國有著特別的關注。
試探之下,這落雲樓的樓主,果然就是他的人。
「還有哪些人是你們安排的?」
本以為扒了楚漣的身份,他多多少少都會說一些,哪想楚漣卻十分為難︰「公子有吩咐,恕草民不能告訴長公主。」
居然還要瞞著她
「那你為何要承認?」她強壓下惱怒問道。
「因為公子說,草民漏了馬腳,長公主早晚會查到草民,屆時草民無需隱瞞。」
「你」雲芷恨不得想咬人。
見她氣得不輕,楚漣索性跪倒地上,就是一個字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