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一道灼灼目光,縱然她沒有回頭去看,也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其中的掙扎與心痛。
她不由苦笑,這個時候,如果可以暈過去就好了。
死死地咬著下唇,生怕自己一個沖動,便會說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話,光潔的額頭滲出一層薄汗,連呼吸都變得謹慎。
「你有什麼想法便盡管說出來,母親定然不會委屈了你。」寧熙帝別有深意的看著她。
正是百般為難,卻不想靜安王在這時火上澆油,「陛下當年下旨的時候,冊立訾衿為側君,莫不是長公主覺得委屈了訾衿?」言下之意便是將訾衿扶正。
也怪不得靜安王會這麼想,當年寧熙帝還沒有繼位的時候帝後最初也是被冊封為側君,大婚的時候,被寧熙帝執意扶正,後來又讓帝後一人坐擁後宮,當年沒少惹爭議。
眼下這一番景象,與當年頗是相像。
靜安王一席話本是出自好心,以為雲芷這孩子孝順,不想違逆父母之命,又不想委屈自己的心上人,才會這般為難,便幫她將難開口的話說出來,料想寧熙帝自己有過這樣的經歷,不會不答應的。
卻不知,好心辦壞事,將本來正想著如何推月兌婚事的雲芷完完全全誤解,要死到了這份上她還拒絕,也不知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
手心一片濡濕,心好似被割成兩半,不知如何取舍。
卻在這時,一聲輕笑驟然響起,笑得沒心沒肺,「我看小芷想不委屈訾衿,得先將後苑里那幾個面首解決了。」
說話的,正是挑起這個話題的瀟世子。
「胡鬧」靜安王面色不善的瞪過去,平日里亂來也就罷了,這個時候還不知輕重胡攪蠻纏,成何體統?
被自己老娘瞪這一眼,雲瀟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卻暗中拿眼偷看一旁白衣如雪的訾衿,見他只垂著眼喝酒,半聲也不吭的,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明明只要等一等,他與小芷的事情就可以辦下來,他分明是那麼想要的,卻半途使眼色過來,生生攪亂了他自己與小芷的婚事。
也不知,他這是為哪般。
那幾個面首並不是什麼隱秘的事,只是長公主連見也沒見一面,便直接打發干粗活去了,便也沒什麼人嚼舌根。
不過雲瀟這一打岔,方才的話題似乎一下子變了味,寧熙帝顯然也沒了說下去的興致,隨便扯了個話題,沒過多久便覺得意興闌珊,見雲芷一直心不在焉,索性將宴會散了,各自回家去。
待眾人悉數散去,夜已沉然,一回身,在一眾候著的宮人里,訾衿那似雪的身姿顯得格外的英挺峭拔,仿佛矗立在夜幕里的雕像,已經等候了千萬年,又仿佛再等上千萬年,也不會有半點改變。
心頭一酸,濃濃的愧疚將她整個人包圍。
那個時候,訾衿只要說一句話,這婚事便會定下來。
他始終都在等著她,不會勉強她。
將隨侍的宮人揮退,她提著一盞琉璃宮燈,默默的走著,與訾衿一起回央霞宮。
一路無言,便這樣到了她的寢殿。
訾衿接過她手里的宮燈,欲轉身而去,卻被她突然叫住︰「訾衿……」
他一頓,卻並不意外,她定是覺得對不起他,下面便是要與他道歉吧。
「今日,我……」
「時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好不容易開了口,正想說下去,卻被訾衿生生打斷,他頓了頓,語聲低似輕喃︰「我,沒什麼,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
這四個字,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來。
在陛下詢問她,哪怕是在她猶豫的時候,他都曾經想過,只要能得到她,用這樣的方式也是可以的,小芷本來就是他的未婚妻,只要他多說一句話,這件事便可以定下來,便可以將他渴望已久的擁在懷里,別人再也無法肖想半分。
可,又忍不住心疼她,不願意強求她,不想看到她委曲求全的模樣。
哪怕是一點點的難過,也不想讓她遭受,更何況還是他造成的。
只要她開心,便好。
「轟隆——」一聲巨響,響徹無邊的夜空,天邊劃過一道銀色電光,照亮他淡淡的面容。
她怔怔的望著他,無意識的喃喃道︰「下雨了……」
「我先回去了。」話畢,那白色的身影便隱入了重重黑影之中,留雲芷一人站立在原地,怔怔的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大雨傾盆也不自覺察。
「哎喲我的公主啊這麼大的雨,小心受寒了」秋水急急忙忙的跑出來,將她拉回殿內,殿門一閉,關住所有的紛亂與嘈雜。
這大雨,下了整整半個月。
這幾日,朝堂上的氣氛顯然緊張了許多,連綿不斷的大雨讓華江水位急速上漲,華江下游的大壩將將修建完工,今次經歷第一次考驗。
所幸的是,在大雨初歇之後,大壩安然無恙。
大理寺查工部的事情也因此而受到了些許阻力,事前得知工部賬目有問題,眾臣都不由擔心工部偷工減料,怕雨季來臨的時候,大壩擋不住,眼下大壩安然,可見不會有什麼問題。
就這事,雲芷特地問過謝照,因為已經有大臣開始彈劾大理寺恣意妄為,尤其點名謝照,說他為了私利而不顧大局。
謝照的臉色十分凝重,堅定而決然道︰「這件事並非我想立功而揪著不放,我查到一些線索,工部建大壩的時候真的有問題,就算沒有人相信我,我也會繼續查下去。」
華江下游是大片的農田,要是大壩出問題,水淹萬畝良田,數以萬計的百姓都會流離失所,而糧食歉收勢必會對下一年造成嚴重影響,後果不堪設想。
听謝照這麼說,她自然也知其中利害關系,不得不謹慎,對于再有人彈劾大理寺少卿的時候,她所能做的便是力保謝照,為他調查真相爭取時間。
一時間,朝堂上紛紛擾擾,蔣家人不出意外的大力反對,各種刁難層出不窮。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維持多久,三月播種的的時候,雨季到來,大雨連下數日,本以為可以像二月份那樣安然無事,卻不料到了第八日,華江下游傳來一個消息,震動整個朝堂——
大壩決堤,水淹良田萬畝。
因事情發生在夜里,下游百姓死傷無數,更牽連周邊之地甚廣,災區難民四處逃離,災區已是浮尸遍野。
寧熙帝震怒,當場將工部尚書打了一頓,一眾負責大壩工程的官員全部收押,等候發落。
到了這個時候,眾臣皆想起了一直頂著壓力追查工部賬目的大理寺少卿,謝照,是以毫無疑問的,謝照成為追查此事的不二人選。
然而為今最重要的,並不是追究責任,而是安撫災區,做好後備工作,如若這些事不得當,極有可能造成民變,是以擔當此事的人選,必須慎之又慎。
寧熙帝正考慮選用何人的時候,蔣家人極力自薦,欲一手包辦此事。
與此同時,雲芷也請命親去。
眼下她雖然在朝堂上站住了腳跟,但要真正的站穩扎根,沒有功績做後盾,終究還是會有許多人不服她,要是能將這件事做好,日後在朝堂上必定更加如魚得水。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謝照曾經提醒過她,工部出事的官員當中,與蔣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些人膽敢如此放肆,顯然是有後台的,如若這後台正是蔣家,那前去安撫災區的人必定不能是蔣家人,讓蔣家人來做這件事,只會毀滅證據,推月兌責任。
而寧熙帝顯然也有這個想法,只是擔心她的身體,覺得什麼事都不及她平平安安來得重要,是以一直猶豫著無法決定,最終見她態度堅決,才應了下來。
要安撫災民,最需要的便是銀子,這些年來國庫一直都十分充盈,但卻是為了備戰而用,所以不到國難當頭,即便要拿出銀子來,國庫也不可能出所有的銀子。
要迅速的得到銀子,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募捐。
災區情況不明,雲瀟不放心她前去,便帶著國庫里調出的銀子先去了災區,余下的款銀,他從自己的產業里出了不少,但仍需各大商家周轉。
然而此時,城中已然一片混亂。
決堤沒多久,雲京城外已然有了一些災民,為防止災民擾亂城中秩序,城門自從事發當天開始便緊閉著。
這個時候,城中物價還是急劇上漲,各種謠言不斷,造成百姓搶購,大米等各種生活物資一天一個價,不久便發生了民眾瘋搶糧鋪的事情,最後造成多人死傷,更引得城中百信恐慌不已。
一經調查,那出了事的鋪子,正是盧家的。
「殺雞儆猴。」雲瀟離去前與她說了這麼一句。
當雲芷發布詔令,請全城商家募捐之時,應者寥寥無幾,而作為雲京第二富的盧家,更是借口上次的搶奪事件,揚言損失嚴重,所捐之數,也是寥寥無幾。
城中其他商戶見盧家如此做法,紛紛效仿,幾日下來,竟不過幾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