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各有志,她也不能強求。
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她微微頷首,見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大理寺的下屬,像是在趕著辦理公務,便道︰「本宮這里也沒什麼事,洛大人公事繁忙,便先忙去吧。」
洛清躬身作揖,「臣告退。」
話畢,便帶著一群人慢悠悠的離去,分明半點急色也沒有。
訾衿望著洛清遠去的背影,良久,才回轉過身,跟著雲芷一起走進大牢。
謝照的罪名是誣陷忠良,以權謀私,目前看起來證據確鑿,只是一系列程序尚未走完,尚未真正定罪下來,然而這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蔣家人給他定的這個罪,以權謀私基于誣陷忠良之上,但要論起真正的謀私,謝照幾乎沒有把柄可抓,為官這麼久,兩袖清風且不說,他往日里助人頗多,便是曾經落罪的官員,也對他稱贊頗多,此番他淪落獄中,還有不少人為他求情。
所以,能大做文章的,便只有誣陷忠良這一條罪。
這個罪名可大可小,謝照為人正直坦蕩,決計不會隨意誣陷他人,這其中只怕是中了他人的圈套,只要在這點上找到破綻,便可以為他洗刷冤屈。
她仗著長公主的身份,一路通行無阻,很快便見到了已經月兌去官服的謝照。
似是預料到她會來,謝照起身笑道︰「委屈長公主來這里看我。」
他臉上是泰然自若的笑容,仿佛眼前的狀況對他沒有半點影響,坐在這封閉的牢獄中,依舊自在淡然,猶若在自己家中待客一般。
見到這樣的謝照,雲芷稍稍放下心,便開門見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照斂住神,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來。
從大牢里出來,她便匆匆的趕回去,準備召見那被誣陷的官員。
依謝照所言,那被他錯辦的官員確實是清白的,他當初也確確實實的拿到了證據,但最後在辦理此案的時候,他自己便發覺了錯誤——證據有蹊蹺。
還不待他進一步核實,洛清便將這件事揭開,指出其中的人證有假,隨後事情便發展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這件案子的關鍵,便是那個造假的人證。
訾衿跟在她的身旁,一直都默不作聲,她忙著想事情,並沒有注意到訾衿有什麼異常。
這一忙,便是一整天。
召見的結果,與謝照所言無二,而那官員還是蔣家的人,自然不會露出半點口風,那所謂的人證已經消失不見,但這對定謝照的罪並無影響,反而更加證明人證有假乃是事實,合著便是蔣家人自編自導了這麼一出苦肉計,讓謝照自己跳下了陷阱。
到了夜里,才想起昨日說是要送信的,嘆了口氣,便發信將手底下的劍客喚來。
來的人卻不是劍客,而是白衣黑發的訾衿。
她怔了怔,望著跟前神情淡漠的訾衿,他眼中的冰冷直直刺痛她的雙眸。
許久,才吶吶的喊出他的名字︰「訾衿……」你怎麼會來?
宮燈搖曳,光影交錯,輝映著那挺拔俊秀的身形,宛若亙古不變的塑像,孤寂無言。
他無聲的走過來,望著她,而後目光落到她手里的信上,她順著他的視線,發覺他是在看自己寫給蘭簡兮的信,手一抖,急忙收起來。
卻又馬上覺得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就是寫個信,這麼緊張做什麼?
算了,反正信送出去,訾衿也會知道的,不如坦然一些更好。
「我……」
「小芷,我們成親吧。」
他輕輕說道,卻每一個字都宛若千斤巨石砸落心頭,她胸口一震,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整個人因為震驚而坐不住,險些撞到了椅子。
「訾衿,你……我……」她腦海里亂成一片,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你想等他,是麼?」
一語刺破她的心思,然而從訾衿口中說出來,每一個字都刺得她渾身一痛,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你可知道,你與他,只有一個可能,會在一起?」
他漫漫的說著,幽深的眸子里萬年飛雪,深深的壓住暗藏的痛苦。
她屏住了呼吸,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三國統一,他君臨天下,便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你們在一起。」
他將視線轉過來,緊緊的盯著她,一字一頓。
三國統一,便意味著雲國滅亡。
雲芷癱坐在椅子上,臉色變得雪白,腦海里回想著訾衿的話語——三國統一,他君臨天下……
是啊,他那樣的才華,那樣的野心,如若能除去蒙國,統一天下便只差一步,又豈會獨留雲國?
作為長公主,她又豈能作勢不管?
彷如置身冰窟,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起來,整個人止不住的發抖。
冰冷的雙手被人輕輕握住,溫厚的暖意將她包裹,她抬起頭,失神的望著眼前的人,亦是眉眼如畫,亦是滿含深情,亦是同甘共苦,亦是生死與共,比那個人半點也不差。
可為什麼,更多的是愧疚呢?
他萬般憐惜的吻去她掉落的淚水,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在耳畔輕聲呢喃,每一個字都叫她的淚流的更凶——
「小芷,我等了你,十八年了。」
溫柔的述說,卻是近乎絕望的吶喊。
兒時便開始發誓,要用生命去保護那個還不會識人的小肉團,在他開始凝望她,將她印在心底的時候,她卻只會涂他一臉口水。
少年初懂人事,便開始憧憬真正擁有她的那一天,卻又怕嚇到她,只得將躁動的心思深埋,擺出一張冷臉來做遮掩,一邊為她收拾爛攤子,一邊懊惱她怎麼還那麼小。
少女娉婷多嬌,卻命運突轉,守護了多年的人一個轉身,投入他人懷抱,默默守候,獨自心傷,只求她快樂安心,有一天能再想起他。
可再無私的愛,也渴望得到回報,他等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多,雖不全是對她的,可她現在就是雲芷,就是那個讓他等了十八年,守護了十八年的人,她又豈能說是他等錯了人?
她到底虧欠了他多少?
在他的吻覆上來的那一刻,她緩緩的閉上眼,卻淚流滿面。
次日早朝,又有人提起長公主當充實後苑一事,眾臣本以為長公主會如往日那般拒絕,正是搖頭嘆息,卻不想長公主並未一口否決,連龍椅上的寧熙帝也大喜過望,急忙向她征詢意見,只听長公主一句「任憑母親安排」,便昭示著喜事將近。
長公主即將大婚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不到半日便傳遍整個雲京,竟惹得城中百姓也歡喜萬分,可見其已經深得民心。
事情雖是定下來,但要真正大婚,還需做諸多準備,又因剛剛發生了魯城大災,不宜馬上大行婚宴,請來禮官細細一算,日子定在了秋收後的九月。
與此同時,蒙國的和親使團已經出發,帶著浩浩蕩蕩的嫁妝,護著璃公主的車駕離開蒙京,駛向千里之外的蘭京。
望著窗外緩緩駛過的景色,蒙璃秀麗的面容上蒙著濃濃的冷漠,眸子里是一片蒼涼的死水。
手里模著一打自制的書冊,她垂下眼眸,無聲的望著,臉上漸漸的顯出決絕之色——
芷兒,你放心,我不會與你搶他的。
轉眼便到了四月底,距離長公主傳出大婚消息之日,已經半月有余。
自從那日之後,她一個人的時候,便經常坐在窗前,望著天空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她也這麼問自己,事情都已經定下來了,還有什麼可以奢望的?
她已經沒有這個資格。
那塊墨玉已經收起來,放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就好像她將心事也埋在了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刻意的想去忘記,可那張遠山清水般的臉容總是不經意的跳出來,告訴她,這個存在在她的心里有多麼的深刻。
驀地發覺自己又失了神,一回眸,卻見雲瀟快步的走進來,滿臉的喜色。
還沒開口問,便听他喜滋滋的說道︰「小芷,蔣家要倒台了。」
「什麼?」她驚呼出聲。
「是洛清,列舉了蔣家的罪證,且證據確鑿,這次蔣家怕是翻不了身了。」他一臉的唏噓,「我估計呀,是洛清拿蔣家做了墊腳石,立下這次大功,大理寺卿非他莫屬,蔣政年真是可憐,收了個白眼狼。」
雲芷瞪了他一眼,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
旋即覺得有些怪異,怎麼說蔣政年也是他的恩師,洛清這麼做未免太過絕情,便是得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可日後還有誰敢與他謀事?
難道真是大義滅親?
算了,等見到洛清了再問一問他。
思緒一收,便揪著雲瀟一起去拜見寧熙帝,此時,寧熙帝已經擺駕去了議事大殿,一眾朝中重臣都集聚于此,整個大殿里彌漫著一種迫人的寂靜。
大殿中央正跪著幾個人,定楮一看,正是待罪的蔣政年與幾個蔣家人,而他們的一旁,也跪著一個人,蔣政年刀子般的目光刮在那人身上,像是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昔日蔣太傅的得意門生,現在的大理寺少卿,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