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沙漠中的旅人遇見了綠洲,墜入黑暗的人重獲光明,絕望的溺水者抓到最後一根稻草,當她知道是他來了的時候,只想馬上趕到他的身邊,緊緊的抓住他,再也不分開。
可下一刻,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她現在是待罪之身,不僅僅是違背了律法這麼簡單,她欠了訾衿的,欠了寧熙帝的,欠了雲瀟的,欠了每一個真心待她,結果卻被騙了的人。
縱然這並非她真心所為,卻也是無可更改的事實,不知情並不能成為她逃月兌罪責的借口。
如果她就這麼一走了之,負責將她押送回去的訾衿,又該怎麼辦?
她虧欠訾衿的已經數不清,如果什麼交代也沒有便這樣逃走了,她這輩子也安不下心。
她不能,也不做到。
見她默不作聲,楚漣又說道︰「殿下還有一句話,姑娘當初既然接受了信物,如果想解除約定,便當面說清楚,殿下說他從來都是當真的。」
听到這句話,她再也忍不住心痛,那家伙怎麼可以連逃月兌的借口,都給她找好了?
旋即想到了什麼,連忙問楚漣︰「你是說他在……」
楚漣點了點頭,「殿下就在城外等著姑娘。」
這個混蛋怎麼還那麼肆意妄為,都不知道顧忌自己的安危
要是讓蒙國的人知道了,出了什麼意外,叫她如何,如何面對自己?
「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從來都不不知道,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便是要償還,也應該是我,你便跟著他走吧,以後再也不要回來。」
楚漣身後的黑暗中,突然走出一個人影,那人望著她,緩緩說道。
听清楚那人的聲音,雲芷嚇了一跳,待那人走近了,不由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竟是有些害怕。
如果這人還想動手,此時此刻,她只有束手待斃。
將她的防備看入眼中,連青佩苦澀一笑,「你莫要害怕,你已經不是長公主,我也不會再害你,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楚漣听到她的話,臉色沉了沉,「你什麼意思?」
連青佩淡淡道︰「這里的人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留下來,方可給你們多爭取一些時間。」
「你開始不是這麼說的」
「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們,要是你不放心……」她抬起頭,在自己身上點了幾下,整個人無力的癱倒在床上,驚得雲芷差點喊出聲。
她無力的揚起一絲淡笑,「這下你該放心了吧,要是不放心,走的時候把我的啞穴也點了。」
「你……」楚漣震驚的看著她,完全沒有想到,她能親手給自己下那麼狠的禁制。
「要是沒什麼異議,便這樣了。」她費力的爬到床上躺好,臉色慘白,額上滲出一層冷汗,又自懷里掏出一張面具,虛弱的喘著氣,往自己的臉上貼去。
楚漣一把按住她的手,「你答應了殿下的事,豈能……」
「是我騙了你家殿下,當初我下手重,根本無藥可解。」
「你」楚漣氣得咬牙切齒。
「你們快些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楚漣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回頭催促雲芷動作快一些,叫她換了身裝扮,便道了聲「得罪」,拉著她悄悄的從後窗離去。
雲芷在窗前回過頭,凝望著已經易容成她模樣的連青佩,只見連青佩釋然的一笑,仿佛放下了什麼重負,面容平靜而安詳,她向她點了點頭,眼里流露出愧疚,便緩緩的合上了眼。
心頭驀地一酸,她突然跑過去,將一直掛在頸上的那枚玉墜解下來,交到連青佩的手里,而後不忍再看下去——連青佩這次來,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新仇舊怨,在瞬間煙消雲散。
嗔怨糾纏,不過是一場幻影。
楚漣像是對這個別院十分的熟悉,輕車熟路的帶著她避過重重監視,很快便見到了前來接應的人。
他們被引到另一處院落,又做了另一番裝扮,楚漣對她說道︰「姑娘,我們現在就出城,但需要你單獨騎一匹馬,不知可否?」
楚漣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有些擔憂的,以她的身體狀況,單騎一馬,且要連續奔馳,怕她會吃不消,但這也沒辦法,連青佩那里不知能瞞到幾時,他們必須抓緊時間盡快出城,多耽擱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況最是拖累人,暗提了一口氣,肯定的點了點頭。
城門開于卯時,正是破曉之時,而今日短,他們出去的時候,天色還不見一點光亮,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蕭瑟的秋風哀鳴不已,卷起層層枯葉,更是平添了幾分肅殺。
噠噠的馬蹄聲回蕩在寂清的街道里,不時驚起陣陣犬吠,引得被吵醒的人家破口大罵,屋子里的燈亮了一會兒,很快又熄滅。
因前幾日發生了劫匪一事,進出城門的檢查也越發的嚴格,好在他們人不多,又拿著通關文書,面對守門將士的詢問答得毫無瑕疵,很快便放了行。
瑟瑟冷風迎面吹來,雜糅著沙塵,迷亂人眼,幾欲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強忍著眼里涌出的酸脹,隨著邊城越來越遠,離他越來越近,她的心仿佛也踏著馬蹄聲,一聲一聲都嵌入血液里,令她幾欲要喘不過起來。
「姑娘,很快就到了,你再堅持……」
「不好後面有人追來了」
眾人大驚,齊齊回頭,只听呼嘯的風聲里,似若雜糅著一個踢踏之聲,灰蒙蒙的晨色里,墨色的草木暗影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白點。
楚漣臉色一變,急聲對雲芷道︰「姑娘快走」
驚鴻掠影,雲芷瞥見那抹雪色,心也揪起來,一時百般滋味流轉,復雜難言。
真沒想到有一天,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的局面,難道真是應了那句世事無常麼?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
身後刀槍錚鳴,卻並未攔住那追來的馬蹄聲,漸漸地,便到了數十米之外。
「姑娘,你先走在下留下來拖住那人,你往前再走幾里就會見到殿下,屆時定可無虞」
雲芷卻不想走了。
訾衿是什麼樣的修為,她還不清楚麼?
以楚漣一人,根本托拖不住他,到頭來不會是徒增傷亡罷了。
已經有那麼多人為了她死去,她不想再多一個人,哪怕是受傷。
她望著晦明不定的前方,長長的嘆了口氣,她勒住韁繩,偏頭對楚漣說道︰「多謝你們一路相助,便到這里吧。」
楚漣卻不答應,見她不欲再走,急道︰「姑娘萬萬不可」不容分說的便是「啪」的一聲,馬鞭狠狠的甩在雲芷的馬駒上,馬駒吃痛,嘶聲長鳴,撒開蹄子便狂奔起來。
金屬相擊的聲音便在下一刻傳來,聲聲刺痛她的耳朵,沒走出多遠,便听到楚漣大喊一聲︰「姑娘快走……」
重物落地,只余風聲。
這一聲重重的砸在她的心頭,雙眼蒙上一層水霧,再也走不下去。
狠狠的勒住韁繩,她調轉過馬頭,端端的坐在馬背上,無聲的凝望著那個提著長劍,也在不遠處望著自己的男子。
似雪白衣咧咧作響,隨風狂舞出冷酷的掠影,男子端立在馬背上,熹微的晨色里,只看得見一雙幽深的眸子,萬年飛雪,冰封一片。
淚已經被風吹干,臉上是一片冰涼,她只望著對面的人,已經沒了言語。
說什麼都已經無法扭轉這樣的局面,彼此心知肚明,奈何竟成了可悲的默契。
風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卻又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換做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步履從容,似若漫步。
訾衿握劍的手緊了緊,卻是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不知是悲是怒。雲芷慢慢的回過頭,待她看清楚來人的模樣,震得幾乎從馬背上摔下來。
深色的袍服在風中翻飛,昏暗中看不清是什麼顏色,但她知道,那定是墨藍色,就跟在良城初見時一般,單是一個身影便美得動人心魄,一頭柔軟的烏發宛若海藻,卻只是隨意的綰了個髻,垂落下來的鬢發拂過那雙點漆般的眸子,似笑非笑,若隱若現,容顏秀美猶若遠山清水,叫人怎麼看也看不夠。
他還是來了。
可看到是他一個人,雲芷心一驚,可還未說話,他已經先開了口︰「別怕,不會有事的。」
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依舊是溫潤似水,不曾有半點改變。
他輕輕的笑了笑,眉梢微微舒展,頗是滿意的樣子,而後拉了拉韁繩,正面迎向不遠處的訾衿。
「其他的我不多說,她的人,我必然要帶走,你要如何?」
訾衿緊緊的看著雲芷,過了許久,才冷冷的開口︰「我也必然要將她帶走。」
無奈的嘆了口氣,蘭簡兮微微一笑,「那就辦法了,只有……搶了。」
「你,搶不過我。」
劍眉一挑,他依舊笑得氣定神閑︰「沒搶過,怎麼知道搶不搶得過?」
雲芷在一旁听了他的話,恨不得壓碎了一口銀牙,馬上又苦澀不已,這兩個人都是她放在心里很重的人,眼下為了她,卻要爭鋒相對,兵戎相見。
她也算是紅顏禍水了吧?
想笑,卻扯不動嘴角,反而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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