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情動時,她突然發覺頭有些發暈,過了一會兒,竟看不清楚眼前之人的模樣,也不知是醉眼迷離,還是燈火太暗。
恰時一道冷風襲來,她的意識清醒了一會兒,正想加快行事,馬上又變得混沌起來。
難道又喝多了?明明才三杯啊……
蘇薇幽怨的碎碎念,含恨飲淚的陷入了黑暗。
懷里的女子軟子,無力的倚在他的胸口,縱使睡著了,卻依舊緊鎖著眉頭,仿佛有什麼事令她遺憾無比,萬般的不情願。
蘭簡兮低頭凝望著她的睡顏,輕輕的笑了一聲,笑容很快又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靜若止水的平靜,點漆眸子里雲煙翻涌,驀地閃過一絲痛色。
過了一會兒,他抱起懷中的蘇薇,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洗梧園,推開她的屋子,將她輕輕的放置在床上,月兌去她腳上的鞋,為她擺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而後拉好被子,坐在床前凝望著她。
清麗的眉眼,挺翹的鼻梁,粉女敕的雙唇,下巴與脖頸形成一條優美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衣襟里,勾勒出美好的曲線。
他的目光一點一點的描過她的臉龐,溫柔而深情,竟有些貪婪。
屋外夜風習習,刮得半掩的窗扉吱呀作響,他起身去將所有的窗子關上,回身在燈火中又望了她一眼,突然疾步走出去。
「咳咳……咳……」才出門,便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連腰都直不起來。
他一邊咳嗽著,一邊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似乎擔心會將里面的女子吵醒。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開袖子,只見一點妖艷的嫣紅,宛若暗夜中嬌嬈綻放的紅梅。
感覺身後有人,他轉過身,見到自己的師叔正悄無聲息的站在屋檐下,緊緊的凝望著自己,眼里是難言的痛色。
順著墨詢的目光,他抬起袖子拭了拭嘴角,又是一道殷紅的血跡,他似乎並不在意,微微的笑了笑,對著那幾步外的人喊了一聲︰「師叔。」
模樣是難得的乖巧,就好像小時候做錯了事,便會拿一雙點漆眸子望著人,嘴里輕輕柔柔的喊著人,不管是多麼生氣,看到他那副模樣都會心軟下來。
那幾年,不知被這個小鬼頭騙了多少次。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從來都沒有露出這個樣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永遠都是那麼的恬淡溫文,連對自己的親人也如此。
墨詢強忍著眼中的酸澀,卻是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師叔,佷兒想再求您一件事……」他低頭思索,而後補充了一句,「也只有這一件了……」又抬起頭,凝望著對面已經雙眼通紅的師叔,嘴角的笑恬淡而柔軟,「請師叔答應佷兒,可好?」
墨詢全身緊繃著,眼里泛起水光,死死的盯著那淡淡而笑的人,只恨不得想去撕毀他的笑容。
再也不忍看下去,光影一閃,那墨色的衣袍晃過一角,只听風聲咧咧,轉瞬消失在花木從中。
這二月的夜晚,分外的陰冷。
隔日醒來,蘇薇得知自己的吃肉大計失敗,心里暗恨不已,賴在床上不想起來。
這種事她再怎麼奔放,也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畢竟是個女孩子,經過昨晚那些動作,那家伙定然已經知道她的想法,指不定會怎麼笑話她。
越想越恨,只恨不得化身成采花賊,將那朵美艷無比的男子馬上采了,狠狠的蹂躪一番。
早膳的時候剛過,笙曉便又來催促她,說是那家伙要帶她外出。
蘇薇本來不想理他,可听著外出兩個字,心不由動起來——自從來到蘭國,除去上次進宮面見昭清帝,她還從來沒有出去過。
磨磨蹭蹭,終是爬了起來。
補了早膳,便由蘭簡兮的近侍引路,直接到府外坐馬車,而蘭簡兮已然在車中等著。
再見面,蘇薇卻一下子坦然了,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待到了合適的時候,便會自然而然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她撩起側窗的簾子,見馬車並不是往城中駛去,便不由問道。
他伸手將她攬在懷里,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柔聲道︰「帶你去見一個故人。」
「故人?」她有些疑惑,自己會有什麼故人在蘭國?
旋即心一震,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大確定的仰頭望著他︰「你是說……蒙璃?」
放眼三國之中,她認識的人都不多,籠統算起來便只有那麼幾個,蘭國這里除去蘭簡兮與笙曉,要說還有什麼以前認識的人,便只有可能是在蘭國失蹤的和親公主,蒙璃。
提起蒙璃,她不由慚愧起來,來到這里這麼久,她從來都沒有詢問過蒙璃失蹤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都沒有想起來過,實在不堪做蒙璃的朋友。
蘭簡兮輕點了點頭,「嗯,她一直都在蘭京,只是……」
這個「只是」叫她才稍稍放松的心馬上提起來。
「她的情況並不好,大約,也就是這個春天了。」點漆眸子里流露出憐惜,像是擔心她會因為這個消息而過于傷心,摟著她的手也緊了緊,希望能給她依靠。
蘇薇愣了愣,突然無限傷感起來。
蒙璃終于逃月兌了皇宮,卻進入了另一個牢籠,經過這些事,如果她是蒙璃,怕也是心若死灰了。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馬車停下來,侍從在外面喊道︰「殿下,到了。」
蒙璃所居的地方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府院,這里居住著一戶人家,夫妻倆都是做生意的,但想來也是蘭簡兮的下屬,見到蘭簡兮,兩人都十分的熟稔,對于她的存在,夫妻倆也沒有多問,只隨著下面的人道一聲「蘇姑娘」,態度亦是恭恭敬敬。
待問起蒙璃的情況,那兩夫妻並未道出真名,而是將蒙璃稱作「姑娘」,連姓氏也沒有,大概是擔心會泄露蒙璃的存在,言語中頗是擔憂與無奈,大概的意思也是日子不多,已經是過一天是一天。
蘇薇心酸不已,突然有些不忍去看她。
明白她的心思,蘭簡兮並未催促她,只握著她的手,靜靜的等待著。
蒙璃所居的屋子有些偏僻,位于整個府院的後方,繞過一個花園,到達一個草木叢生的院子,四方都不見一個人影,安靜得沒有一絲人聲。
那兩夫妻說,姑娘不喜歡吵鬧,才讓她住到了這個院子,後來連人都不想見,伺候的丫頭每日只能偷偷的守在外面,生怕會吵到她。
蘇薇知道,在蒙國的時候,蒙璃雖然也刻意避開宮里的人,不與外面接觸,但多多少少還有幾個知心的丫頭,偶爾還會出宮來看她。
蒙璃其實並不是一個性子冷清孤僻的人,只是形勢所逼,迫不得已。
眼下,卻是真的無心見人了。
握著的手緊了緊,蘭簡兮慢慢的松開,里面的人已經不想再見任何人,唯有她與她之間還尚存情誼,無需別人再插進去。
「我在外面等你。」他輕輕說道。
蘇薇低著頭默了默,而後點了點頭,推開門,上好的雕花木門發出輕微的響聲,寂靜將這聲音放大,竟顯得有些刺耳。
「誰?」
屋子里傳來一個沙啞的女子聲音,平靜得宛若一汪死水。
蘇薇緊緊的咬著唇,發不出一個聲音。
細碎的腳步聲不同以往,縱使她纏綿病榻依舊,卻依舊可以听得出來,這次來的人不是平時常來的,亦或者,不是這個府里的人。
蒙璃的心有了些許波動,很快又恢復平靜——不管來的是什麼人,對于她來說都沒有任何不同,也無法改變什麼。
她沒有再出聲,而是靜靜的等待著,仿佛催危者在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屏風後走出一個瘦削的人影,雪白的皮襖,罩著一襲女敕黃的裙衫,烏黑的雲鬢斜髻輕綰,清麗的臉容不加雕琢,流年更改,際遇變遷,卻只一眼,依舊還是那麼的清新淡雅,分毫不變。
「芷兒……」
「阿璃……」
兩人同時喊出聲,卻都是低語似喃。
蘇薇沒去更改她稱呼里的錯誤,滿心的都是眼前的女子,實在無法相信,這個行色頹敗,毫無生機的人,就是那個縱使隱居深宮,也驕傲淡然的四公主,蒙璃。
觸及她眼里的傷痛,蒙璃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模樣,嘴角扯開一抹淡然的笑,「沒想到我會變成這樣,讓你笑話了。」
再也無法自已,蘇薇大步走到她的跟前,烏黑的眸子里水光閃動,映出她憔悴不堪的面容,想說話,卻無法言語——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突然俯身將她抱住,全身都在顫抖,眼淚止不住滑落下來。
蒙璃想伸出手安撫她,奈何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苦澀一閃而過,很快又微微的笑起來,一行清淚,無聲落下。
都是曾經尊貴,都是流離顛沛,世事沉浮,繁華落後,最終還能見上一面,夠了,足夠了……
回去的路上,蘇薇靠在蘭簡兮的懷里沉默不語,蘭簡兮知曉她見到好友變成那樣,心里自然不會好受,便也沒打擾她,一手輕輕的環住她,一手握著她的手,有一下沒有下的摩挲著,讓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她垂著眸,往他懷里鑽了鑽,過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我想過來陪她……」
照著方才的光景,蒙璃怕是連這個春天都熬不過去,縱使彼此都不說,可心里都是明白的,只不過是怕說出來徒增傷感。
她能做的不多,也唯有陪著蒙璃走完最後一段路。
突然意識到越來越多的人離開自己的身邊,心里沒來由的一陣恐慌,她伸手緊緊的抱住他,仿佛要將他牢牢的抓住,甚至自私的想,誰都可以離開她,只有他不能,不能……
似乎能明白她的心思,他安撫般的輕聲說道︰「別擔心,回頭我叫笙曉陪你過來。」而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有時間就過來看你,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擔心。」
「嗯。」顯然是後一句話起了作用,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往他的懷里又蹭了蹭,漸漸的放松下來。
一片杏花被風吹進來,落到她的發間,襯得雲鬢越發妖嬈。
他捏起那片杏花,透過隨風翻飛的簾子,只見外面二月杏花漫天紛飛,車 轆無聲壓過,灼灼的花瓣翩翩卷起,在空中打著轉兒,落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