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梧園一直逗留到開春。
蘇薇說,再到秋季的時候,去雲國看訾衿。
訾衿的遺體被送回了天青山,畢竟他是從那里出來的,後來雲瀟給他做了一個衣冠冢,跟小雲芷的衣冠冢葬在一起,便是在北山皇陵。
知她心里愧疚,那人已經成了她心里不能觸踫的傷,蘭簡兮並沒說什麼,只輕輕的道了一聲好,便將行程都安排好——
他們已經只剩下彼此,只要她想,去哪里都無所謂。
至于她心底的傷,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撫平,他有這個耐心,也有這個信心。
經過這一遭,蘭簡兮的身體竟比以前好了許多,听墨詢說是天青山的秘術改變了他的體質,結果也算是因禍得福,只需稍作休養,長命百歲都不是問題。
只不過,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然而,兩人終究能夠相守在一起了,再多的悲痛,也不會再一個人承擔,所以再難過的坎兒,也不會邁不過去。
說到底,她還是幸運的。
經過一個冬季的休養,蘭簡兮的身體大好,兩人也在這段時間將良城的各個地方走了一遍,青湖煙柳,勾欄瓦肆,但凡是她能想到的地方,兩人都相伴著走了一遭,到了三月初,便有了離開的打算。
墨詢沒跟他們兩人一起離開,而是獨自回了墨家的地盤,說多年沒有回去,如今已是一把年紀,到了該落葉歸根的時候。
其實墨詢還未到天命之年,說老還為時尚早,他此番回到墨家,不過是為了給兩人鋪後路,倘若哪日發生意外,只需回家就能找到他。
兩人並未留他,唯有把這份親情都記在心里。
告別墨詢之後,他們去了當年流落山林時去過的小村莊。
幾年未見,張家夫婦竟半點沒有忘記他們,很快便收拾了地方,給兩人安排的屋子,還是當年那一間。
張嫂子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已經會滿地亂跑,整日嘴里喊著爹娘,煞是惹人喜愛。張大哥天天樂得合不攏嘴,對張嫂子是百依百順,連家務都舍不得讓她做,任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倒是張嫂子的脾氣見長許多,整日里沒少嘮叨張大哥,可哪怕是氣惱著,眉梢也含著一抹化不開的甜蜜。
蘇薇知道,感情便是這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都是寵出來的。
蘭簡兮對她又何嘗不是?
兩人還能在一起,本來也該是別無他求,但人便是這樣,得到了一些,便想得到更多。看著張家夫妻抱著自己的孩子,那種為人父為人母的喜悅宛若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頭,令她在午夜夢回時,凝望著枕邊人安寧的睡顏,心底總是一片愧疚與遺憾。
墨詢很久以前便給她吃了解藥,又經過兩年的調養,卻始終沒有一次見紅。
當初連青佩也曾說過,她下手重,沒有解藥,便是有了解藥,身體經過這麼些年的損傷,也不一定能養好。
興許,真的是她奢望太多了。
驀地對上一雙點漆眸子,蘇薇一怔,連忙垂下眼皮。
一只手伸過來,捋了捋她臉上的亂發,只听他柔聲問道︰「怎麼還不睡?」
那雙眼楮早已將一切掩飾看透,卻不過是明知故問,她有些氣惱,故意不搭理他,卻沒想他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將她整個人帶進懷中,溫柔的耳鬢廝磨,突然一口咬住她的耳垂,令她不由顫了顫,立時羞紅了臉。
他低聲輕笑,「難道是怪我冷落你了?」
這是什麼話?
她自是知道,這個人自制能力極好,縱使兩人愛意綿綿,甜得蜜里調油,對于那些事仍是極有分寸,從來不會隨意放縱。
這番話,豈不是說她那啥不滿,很想要那啥啥?
蘇薇惱羞成怒,想要一把推開他,熟料自己那點力氣對于這個恢復武力的家伙來說,分明是蚍蜉撼樹,根本動彈不了半分。
牙一咬,心一橫,她一鼓作氣翻了個身,將那可惡的家伙壓在身下,接著一口咬上去。
哼,都這麼說她了,她就順一回他的意思,讓他知道老虎不發威,那不是病貓,而是不發則已,一發定要驚人
結果這一晚,她把人家怎麼怎麼樣,反而被人家給怎麼怎麼樣了。
第二天,直到臨近下午的時候才起床。
「年輕人火氣旺,不過也要拿捏著分寸來,得適當的補一補,否則身體會吃不消的。」
面對張嫂子好心送來的鹿茸湯,蘇薇一張俏臉紅綠交替,瞅著不遠處正在跟張大哥研究打獵計劃的某人,只恨不得將這一碗熱湯給他灌下去
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領了張嫂子的好意,乖乖的喝了那鹿茸湯,心里郁悶得要命。
張嫂子笑眯眯的看著她喝完,而後收拾了東西,瞧著陽光正好,便將兒子抱住來曬太陽。
「來,小八,喊蘇姑姑。」張嫂子哄著兒子,讓他喊蘇薇。
小小八愣愣的望著眼前的漂亮姐姐,眼一彎,張開小嘴,歡快的喊出聲︰「蘇姐姐」
蘇薇將他們夫妻兩喚作大哥嫂子,這孩子將她喚作姐姐,便是亂了輩分。
張嫂子眼一瞪,「是姑姑」
小家伙嘟著嘴,「姐姐」
「姑姑」
「姐姐」
糾正了幾次無果,張嫂子無可奈何的對蘇薇笑了笑,「這孩子,真不听話,你別見怪。」
蘇薇有些好笑的看著小八,模了模他毛茸茸的短發,「沒事,這孩子很招人喜歡。」
看著她神情間有些黯然,張嫂子嘆了口氣,說道︰「你也別急,我跟我家那口子到了你跟小墨這年紀也是沒孩子的,你好生養著,興許過些時候就有了,這種事情呀,緣分到了就會有了。」
說起來,張嫂子也是好福氣,換做其他男人如果這麼多年還沒有孩子,早就該納妾,亦或者休妻再娶了,這個時代,生不出孩子便是女人的錯,難得張大哥對張嫂子一直不離不棄,從未有過什麼改變。
蘇薇淡淡的笑了笑,輕點了點頭。
張嫂子心知沒說動她,便又道︰「你看我也是嫁得好,不然就算生幾個兒子,也保不齊會有個這麼會知冷熱的男人,你也莫怪我說的難听,便是到時候真的沒有,小墨這人品相貌,決計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想起那人的好,蘇薇心底泛起暖意,「嗯,他那人,很好。」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回眸看到她,而後淺淺一笑,那笑容溫暖而純淨,令他秀美絕倫的容顏更添幾分華采,這世間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也比不過他這一笑。
真好,她還有他。
听說東邊有一片桃林,前幾日已經燦漫花開,比之蒙京城北的那片桃林也不差,蘇薇用過午飯,本想等蘭簡兮回來,一起去桃林賞花,然而等到下午也不見人回來,尋思了一會兒,便一個人出了門去。
誰知她這一去,卻到暮色降臨也沒回來。
張嫂子忙著做家務,一時也沒發現蘇薇不在家,待蘭簡兮回來,才發覺蘇薇已經好幾個時辰不見蹤影。
張家夫妻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正準備喊上村里人一起出去找,蘭簡兮從屋子里出來之後,只道他已經知道蘇薇在哪里,便一個人找去了。
余暉斜射,交映著艷艷桃林花海,綻放出極致的絢爛。
春風徐徐拂來,帶著陣陣桃紅花雨,不過頃刻,發間,衣衫,已經撒滿花瓣。
但他無心去觀賞這絕美的景色,這一片桃林極大,他一個人在里面尋找良久,始終不見她的蹤影。
原本不安的心,不由焦急起來。
她能去哪里?
春季諸多野獸走動,雖說這里離村子不遠,極少有野獸涉足,但要是有個萬一……
心里又驚又氣,只恨不得馬上將那女人揪出來,好好的教訓一番。
他大聲的喊著她的名字,只听到渺渺回音,不時驚起林間休憩的飛鳥,傳來撲撲的振翅之聲。
眼見著,天就要黑了。
「我在這里。」
前方傳來一個清越的女子聲音,蘭簡兮轉回身,大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只見一棵高大的桃樹上,一個白衣女子橫坐在樹枝上,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好不悠閑自在。
心底暗暗松了口氣,他抬頭看著樹上的女子,秀美的臉孔上溫溫和和,不見半點慍色。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蘇薇卻有些心虛,他這人生氣跟沒生氣一樣,讓人以為他當真沒生氣的時候,暗地里總是要倒霉的。
可想著他什麼事都盡在掌握,仿佛沒有什麼可以逃月兌他的控制,她心里就很不爽,非常的不爽。
就好像她知道自己已經吃定他了,可看到他那副全都了然的樣子,總想見一見他驚詫的模樣,讓她能直接的感受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天黑了,還不快下來。」他曼聲說道。
蘇薇在樹枝上挪了挪身子,磨蹭了許久,才支支吾吾的說道︰「我,下不去……」
真是大大的失策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只會上樹,不會下樹,其實她等了這麼久,本想早些回去的,便是因為下不去,才等到了現在。
這會兒,又該讓他看笑話了。
蘇薇沮喪的坐在樹上,只覺得自己是個廢材。
卻听他有些好笑的嘆了口氣,而後張開自己的雙臂,「跳下來,我接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