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姜府。
酉時三刻,平時這個點,姜大全不是泡在酒肆花天胡地,便是在女人身上馳騁耕作,可今天書房的燈火居然亮著。
「確定處理干淨了?」
「您就放心吧,我茂龍做事從來不會失手。」
說話的男人長得尖嘴猴腮,一雙三角眼里閃動著陰毒的寒光。
「嘿,我說您也太小心了。腐骨水可不比平常毒藥,那娃兒現在鐵定化成一灘血水了。就算退一萬步,腐骨水毒不死她,夜里枯戮山的妖魔也不是吃素的。」
「哦?那山里當真有妖魔?」
姜大全有點興趣。
「假不了。」
茂龍,也就是榮細,臉上閃過一抹驚恐︰「山外邊倒好,中間點都還有人去,過了獨尾溝,那就沒幾個敢闖了。」
獨尾溝,因為地勢而得名,是一個凸起山坳下的扁平地帶。
茂龍沒喝桌子上的茶。
雖然他很渴,也很累,但面對一個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地畜生,大意不得。
姜大全仿佛沒察覺到茂龍的小心翼翼,遞過一個盒子。
亮閃閃的兩大層金元寶。
茂龍那對三角眼被光芒刺得有些發疼,捏起一枚放到嘴里輕輕一咬。
亮澄澄地元寶出現兩枚牙印。
真貨!
不料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
元寶咕嚕嚕地滾了幾圈,停在姜大全腳下。
抽出白布,捏起元寶放回盒子里,再召來管家處理茂龍的尸體。
一串動作下來,姜大全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相公,相公!」
周碧婉哭叫的聲音隱約傳來︰「小虎,小虎他不好啦!」
「什麼?!」
姜大全臉色丕然大變,急忙奪門而出。
周碧婉在一旁瑟瑟發抖,不知道為什麼才半天功夫,兒子就成了那副模樣!
只見姜小虎渾身長滿長長的毛發,雙目血紅,四耳異生,在院子中來回打轉,不停發出「嚶嚶」聲,猶如病人疼痛時的吟叫,讓人毛骨悚然。
「嚶,東西,東西!嚶,東西還來!嚶,吃掉,都吃掉!」
姜大全乍見之下,不由大驚失色。
周圍空蕩蕩地,下人僕婦早就跑得干淨,只剩姜氏夫婦兩人。
「怎麼回事?我兒子怎麼成了這樣!」
姜大全掐著周碧婉雙臂使勁搖晃。
「白日,白日還好好的,誰知晚上就成了這副模樣……嗚嗚嗚嗚!」
周碧婉又怕又急,不由得失聲痛哭。
「哭,哭有什麼用!快去請大夫來……不,不,去請李道師,請李道師!」
此時,姜小虎突然停住了,抬頭望天。血紅的眼楮里閃過恐懼,抱著腦袋「嚶嚶」直叫,那叫聲比之前尖利百倍,甚至震得屋欞「噗噗」作響。
「怎麼回事?」
柯柔原本躺在床上,因為憂心芷黎未能入睡,又被異狀驚動,便拖著病軀起來查看,初見姜小虎那副模樣,直接厥了過去
姜小虎猶如困獸一般,四處沖撞,時不時仰首望天。似乎對什麼非常害怕,但又不舍得離去。
忽然,夜幕如火焰滾過,七道精芒破空穿襲,只一瞬,便將整個古蟠鎮映照得猶如白晝。
「孽畜長右,看你還往哪里逃!」一聲嬌叱響起︰「速速將神鼎交出來!」
話音方落,「轟」地一聲,碩大的火球從天滾落,姜府整個被生生炸掉一半,柯柔整個被震得昏了過去。
姜、周二人好些,只是趴到了地上。
姜大全眯起眼抬頭看,全是白晃晃的光芒,勉強認出幾樣是長劍與盤子的模樣。
「不要,不要傷害我兒!」
不知何時起,姜小虎恢復了原本的孩童容貌。一道青色劍芒正懸于其上,眼看就要毫不留情地刺下,周碧婉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撲到兒子身上,發鬢散亂,苦苦哀求。
「幾,幾位仙人,好說,好,好說……」
姜大全擠出抹生硬地笑容︰「您們要什麼,隨便拿,隨便拿,請饒了小人豎子一命吧!」
忙不迭又磕了幾個響頭。
「長右為禍人間,不得不除。」比起早先的霸道,今次開口的女子多了幾分柔和與不忍︰「爾等交出九凝鼎,便可自行離去。」
「仙人,仙人明鑒,小虎他不是什麼妖怪,這麼乖的一個孩子,怎麼可能是妖怪,仙人……」
「是啊,仙人,什麼九凝鼎,我們從未听過,更不敢私藏仙物,仙人……」
姜、周兩人哪里听不出天上那幾位是要自己兒子的命?
一時惶惑不安,一時又矢口否認。
尤其是姜大全,就算早年做混混時也從未這般奴顏卑膝過。
他這輩子壞事做盡,最怕的就是絕子絕孫,對其他人再不假辭色,對姜小虎卻是真心真意的疼寵。
「與他們廢話許多做甚!包庇妖魔,偷藏神器,就該死!」
最初的嬌蠻女聲再起,下一瞬,整個姜府便被火海徹底淹沒。
熊熊烈焰中,一切終成灰燼,再不復存。
……
娘,芷黎好痛……
娘,你在哪里,芷黎找不到你了……
熟悉的夢境。
芷黎疑惑地打量四周,她應該在枯戮山來著,怎麼會在夢里。
依舊空蕩蕩地,幸好那朵花苞還在。
花苞仍然緊緊閉合,與上次見到別無二致,沒有半點要盛開的樣子。
反倒是旁邊的鼎壺悠悠繞了圈,朝芷黎靠近。
芷黎想伸手去接,卻詫異地發現右手里面的血液不知什麼時候全被染成綠色,再看左手,雙腿,都一樣,甚至還能夠清晰地看到那抹翠綠在緩緩流動。
芷黎很害怕。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在夢里,這只是一個夢,但她還是很害怕。
害怕得半蹲著用手捂住臉,嗚嗚地哭。
只是個九歲的孩童,又怎麼會不怕?
當然,夢里是听不到任何聲音的,包括哭聲。
墓地,芷黎感到一陣冰涼,那套著腰帶的小壺不知何時靠到了她臉上。
居然能踫到?
無數綠色光點從芷黎體內朝小壺涌去,哦,不,應該是朝小壺上那條「腰帶」涌去。
這是個三層小鼎壺,樣式古樸簡單,大小約莫不過兩個巴掌。
那條「腰帶」並非與鼎壺一體,湊近了看才發現它是枚似尺非尺的玩意。
雖然光點沒入「腰帶」的速度極快,但似乎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引起「腰帶」絲毫變化,芷黎倒是能看到身體正逐漸恢復正常顏色。
這兩個小東西,是不是在幫我?
腦袋里突然冒出個詭異地想法。
若是旁人听到定會貽笑大方︰鼎壺與尺帶都是死物,又怎地會幫人?
何況,這不過是個夢。
芷黎猶豫著伸出手想模一模,又怕會驚動鼎壺。
那鼎壺似通人性,居然轉了個圈,朝芷黎伸出的手心里輕輕撞上一下,又蹭一蹭。
親昵無比。
剛想揪住小東西仔細瞧瞧,剎那間白光一過……
夢醒了。
可能還是莫要醒來才好。
畢竟,誰若一睜開眼就看到兩個碩大豹子頭湊近跟前,都不會覺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