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吾派參加雲梁比斗會的名單終于得到確認。
喬高遠,李秋全,公祺睿,程由昂,縐凱,還有司茹。
這回沒人反對了。
……
「師兄,師兄」
司茹在李秋全的小院子里打轉,晃悠幾圈都看不到人,門倒是緊閉著,乒呤乓啷一頓響。
「師兄,你在干嘛,這麼吵。」
直接伸手去推,同一時間,門從內面打開了。
「小茹,你干什麼」
李秋全臉色很不好看,又紅又白。反手將門合攏,眉頭緊皺道︰「你長這麼大了,連進門敲門的道理都不懂?」
他難得說話這麼大聲,帶著濃濃的呵斥味道。
司茹的脾氣向來直率,從入門起跟李秋全玩得就好,細枝末節的東西向來是不用理會的。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算了,以後注意點。」
可能知道自己的態度有些過分,李秋全語氣放緩︰「有事?」
「我想去看看芷黎,好幾天沒見到她了……」
司茹話還沒說完,李秋全不耐煩了︰「不要以為突破築基多了不起,天天無所事事,不務正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多用點時間在修課上,少管閑事。行了,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說完,「呯」地一聲就把門給關上。
司茹先是驚得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心里又氣又怒,滿滿的全是委屈。
賭氣一樣地對著門口站了好久,卻等不到那扇門重新打開。
「公子,」白霜柔若無骨地偎在李秋全身旁,細聲細氣道︰「莫要因白霜傷了你們之間的和氣,我,我會難過的……」
李秋全最過不得白霜委屈,連忙安慰︰「沒事,小茹脾氣不壞,就是有時候太孩兒氣,不懂事。」
「恩。」白霜斂眉,低頭靠在他的肩上。
「白霜,以後白天你還是別上來了……」輕輕撫弄掌下青絲,李秋全眼眸里的盡是愛憐,他以前不知,這兩情相悅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好。
「公子……」白霜惶恐地抬起頭︰「你,你是不是嫌棄……」
「不是,不是,你別亂想」李秋全趕緊解釋︰「派中人多,我怕你被發現,教師父知道了……」
尹蕪對非我族類者,向來不會客氣。
李秋全十四歲時,曾有一只恰恰修得百年道行,勉強能夠化形的幼妖誤闖焦源山。這幼妖初涉紅塵,不通世事,三兩下就被守山弟子給捉個正著。
這種幼妖惡性未成,放一條生路也未必不可,尹蕪卻二話不說,直接將幼妖月復中妖丹拍散。雖然沒有將它直接殺死,但誰不知道,失去妖丹的幼妖,連普通虎狼都抵抗不了,與死無異。
李秋全天性慈善,那幼妖的慘狀他至今無法忘懷。
想到白霜……不由得收緊雙臂,將那嬌弱人兒環在胸前。
「公子?」
「白霜,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
慶一大早就把芷黎給鬧起來了,芷黎揉揉眼楮,迷糊地問要做什麼。
「隨便想個法訣,然後照我說的做……」
芷黎點點頭,慶說的並不復雜,也就三五句話的功夫。
等到右手掌心上冒起一小股火苗時……徹底被嚇醒了。
她沒用明火符啊
「再換一個法訣。」
「噗」
一道水柱 起,被子立馬濕透……
沒來得及深入研究,外面有人拍門︰「姜芷黎,快出來,掌門讓你過去」
尹蕪親自探查了芷黎虛境中靈根的狀況,略感失望,這孩子進入風吾派半年有余,居然丁點進步都沒有,果然天資如此,強求不得。
復爾心中大定,這樣甚好,很少修者能在「攝火離心劍決」面前不動心,雖然只有半部,但其中蘊含的價值不可估量。若非姜芷黎沒有靈根,天生無法修習法訣,使用法術,他還不能如此安心呢。
「芷黎。」
小孩抬頭,第一次有幸見到掌門露出所謂「和顏悅色」的神態。
「後天你跟著一起去雲梁,怎麼樣?」
雖是問句,卻是恩賜地語氣。
多好的機會呀,全派上下為了六個參戰名額爭得頭破血流,就算不能打,能到雲梁晃悠一圈,也是一種榮耀不是。
「不去。」
「好,那你……」回過神,楞了︰「你說什麼?」
「我不去。」
小孩搖頭。
她是憨嘛倔嘛,但腦袋瓜子靈得很咧。
整個風吾派,除了司茹真心待她好,就連李秋全大多都是可憐成分,更別說其他人了。尤其是尹蕪這個老古板,從開始就巴不得一腳把她踹下山。
突然大發善心?
芷黎是不信的。
「為什麼?」尹蕪覺得不可思議,莫非這孩子除了天分不得,連腦子都是傻的,大好機會都不懂得抓住︰「除了六個師兄師姐,只有你能去。」
芷黎想了想,很認真的發問︰「掌門,我有一只蒲鼠,上山前自己買的,有五十八兩銀子,是畫符您答應給我的,幾套衣服,似乎每個人都有,也沒說過要收錢,除了這些,真沒其他東西了。」
尹蕪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轉到這上面。
「您讓我去雲梁,是想讓我做什麼呢?」
尹蕪強撐出來的笑容,瞬間扭曲了。
……
當司茹找到芷黎的時候,小孩正在桌子前面,握著筆寫寫畫畫。筆管很粗,是大號的毫筆,不像普通小孩子用的細管,想來是派發的掌物弟子刻意刁難。
小身板很瘦弱,背脊挺得筆直,司茹突然覺得心里微酸,初聞芷黎不願意去雲梁時的惱怒也淡了。
「芷黎,在做什麼呢?」
司茹走到旁邊,輕聲問道。
「司茹姐。」小孩抬起頭,笑了笑︰「我在畫符,這個月的數額還差一百張。」
隨手挑出一張二級符紙,符紋復雜紛亂,但筆鋒走勢卻圓滑順暢,沒有絲毫滯澀感,顯然是一氣呵成。
做到這般水準,究竟要花多少功夫?
「芷黎,能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去雲梁麼?掌門讓你去,是為了你好。你拒絕了,掌門會……不太高興呢。」
尹蕪的漠視,天賦的限制,同門的疏遠,司茹知道,芷黎在風吾派的處境可謂舉步維艱,她都不知道這樣一個小孩,究竟是怎麼撐下來的。
這次雲梁比斗會,無疑是個好的契機,證明姜芷黎,亦是被重視的。
司茹焦急,不止擔心芷黎的拒絕會惹怒尹蕪,更害怕小孩的舉動引起旁人的愈發刁難。
芷黎沉默地看著畫廢掉的符紙,半響,才悶聲道︰「才不是為我好,他們只是想讓我做事情罷了。」
「以前娘總是對我說,要乖乖的,不能任性,這樣爹才會喜歡我,才會經常來看我們。我不能哭,一哭爹就生氣,爹生氣了就打我和娘。也不能跟娘住在一起,因為爹討厭我,娘身體不好,住柴房會受不住……爹喜歡小弟,不喜歡我,無論怎麼樣都好,就是不喜歡……」
小孩低著頭,拿手揪住白紙邊緣,無意識地摩挲。
「尹掌門跟爹,其實是一樣的。」
沒有真心,只有利用。
芷黎一貫是個懂事的孩子,這還是上焦源山以來,第一次耍起了「脾氣」。
死乞活賴,進了風吾派大門,她哪有別的選擇。長輩的厭惡,同門的冷嘲,修煉不得其門而入,只有忍耐,只能忍耐。
不然,又能怎麼樣?她孤身一人,再找不到第二個容身之所,更妄論查出凶手報仇雪恨。
並非生來悲觀,她總是一開始抱以希望,卻又不停地被人無情打碎。
天分比人差,不善言詞,不懂阿諛奉承,不會溜須拍馬,努力,努力,再努力,不過是希望將來某一天,有人能夠看到她的付出,有人能夠說一句︰姜芷黎,並不是一個廢物。
可惜,她等來的不過是又一次失望。
不要以為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尹蕪得知芷黎依舊靈根空乏時,眼底那抹驚喜甚至不做絲毫遮掩。誰會希望派中弟子如此?除非,他們根本沒將她看做是風吾派的一員。
工具,只是個可以利用的工具。
曾經,姜大全發現芷黎紋譜天分時,好一段時間待母女二人和顏悅色,那陣子芷黎不曉得多開心。待姜大全達到目的,重新撕破面具,對小孩的傷害卻是雙倍重。
現在的尹蕪等人,跟當初的姜大全,又有什麼兩樣?
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師長,比不上一只偶然相遇的鬼仙。
早覺得慶不簡單,目睹盤石洞中,慶用小鼎輕松將樂奚捆縛後,愈發確定︰慶想走遍人間九萬六千里,想尋得他印刻在魂魄中那抹記憶,太多人比她合適。
慶說要利用她,實際上卻是她害怕孤獨,就算是只鬼,也想有人能陪在身邊。
一個九歲的孩子,不論做什麼,幾乎所有人都在否定,所有人都抱有敵意,就連原本溫和的李秋全,都刻意減少了往來的次數。她也是會覺得委屈,也是會覺得難過的。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都這樣對我?
沒有人想知道她為什麼拒絕,所有人都認為她不識抬舉。
司茹有些慌了手腳,小孩的聲音很平靜,她卻覺得,小孩像在哭……
「芷黎,你,你沒事吧?」
捏著小孩臉頰往上,芷黎沒有哭,眼楮光潤明亮,卻沒有淚水。
那平靜淡漠的眼神,讓人心頭微澀。
「算了,你不想去雲梁就不去了吧,啊,沒事的,沒事的,司茹姐去幫你說話」一把攬過芷黎,安慰地模模小孩柔軟的發,信誓旦旦地保證︰「放心,掌門師伯氣上幾天就過了,乖,笑一個」
曾听李秋全略略提及芷黎家中情況,知道姜大全待母女二人極其惡劣,還把姜大全大罵一頓。她是不知道掌門跟小娃爹有什麼一樣的,不過,既然小娃不願意去,就不去唄。
這麼乖巧听話的孩子,誰舍得看她難過啊。
芷黎伸手環抱司茹,蹭了蹭,道︰「不,司茹姐,我改變主意了,我願意去雲梁。」
喬高遠那團黑色靈元,絕不簡單。
而此次雲梁比斗會,已經晉入闢谷的喬高遠又勢必會成為風吾派出奇制勝的「神兵」,尹蕪期望之重,從這幾天噓寒問暖的程度便能管窺一豹。從長老到普通弟子,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熱絡無比。
芷黎就是現在說出她所目睹的真相,也不會有人相信。
何況尹蕪那番舉動,已經讓她失望到了極點。
如果不是司茹,如果不是司茹也要參加雲梁斗會,如果不是司茹待她這樣好,這犯倔的孩子絕不可能改變主意。
人微力薄,真要發生點什麼,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但起碼,能夠跟在司茹姐身邊,可以趕早一刻,幫她一把。
至于其他人,在不必管他們是死是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