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腫塊沒法消除，麻麻還是免不了開刀——
月中十四，天上瞧不見月亮，夜空蒙了層烏雲。
芷黎盤腿坐在床上，手里捧了一把青仁瓜子，正樂顛顛地朝毛絨絨的蒲鼠嘴里喂。
「你……你別再喂了……嚓嚓……」
慶附在蒲鼠身上，那叫一個氣惱。
這小孩膽子是越來越肥了
當初還有幾分拘謹，現在撒潑打諢吐苦水不說，連調戲逗樂都敢，忒不把他這堂堂鬼仙放在眼里
青仁瓜子肥美香脆，蒲鼠平時最是愛吃。這玩意不貴，青源派里一抓一大把，芷黎為了自家寵物，腆著臉去裝了一皮囊，沒事就愛拿來喂喂。
慶是鬼仙，當然不會有個跟蒲鼠一樣的愛好。若是他本體，莫說什麼青仁瓜子，便是仙山玉樹結出的萬年佛果也是不帶正眼一瞧的。可惜虎落平陽被犬欺，鬼仙大人如今只能依托于區區一只蒲鼠，蒲鼠對青仁瓜子可沒什麼抵抗力，單單嗅到香味，那尖尖的小短嘴便吧嗒吧嗒地咀嚼起來。
「說正事」
「哦。」
小孩見鬼仙真惱了，不敢鬧得太過火，乖乖把皮囊填進包裹里頭。
「你真打算跑去跟那掌門說？腦袋叫驢給踢了？」
不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還是本性如此，初時文縐縐的冷漠鬼仙，這大半年下來，脾氣倒「活潑」許多，起碼跟芷黎說話什麼的，帶了幾分「人味」。
當然，具是不留情面的打擊和諷刺居多。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芷黎雖然五官精致，但年紀尚小，臉盤都沒長開，兩頰下巴很有點肉，白女敕女敕的，如今愁眉苦臉，嘟嘟嘴的樣子，好似一只白包，團團的不知多可愛，連淡漠的鬼仙看著都覺得心情大好。
「就憑那冥頑不靈的家伙，你開口，他必然是不會信的，估計還會懷疑你居心不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只有蠢物才去做。」
這話說得很中肯。
尹蕪這種人好面子，尤其在別派的地盤上，更不樂意出什麼紕漏。
芷黎慣來被他們當成「廢物」一樣，各種經歷又實在太匪夷所思。金丹期修者本帶著幾分自負和傲氣，想來就算小孩一五一十把底都給交代得清清楚楚，也只會被當成胡言亂語。她又拿不出證據，司茹等人這幾天著實沒什麼不妥，最多是脾氣暴躁，情緒有些不穩，以比斗做借口，完全能解釋得過去。
屢屢出現的那股怪異香味，偏生又只得芷黎一人聞見。
想拿出個證據都難。
「你多能耐呢，不過才築基，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影響，救得過來？」
「當然不不是全部，就司茹姐一個人」芷黎立即否認。
小孩聰慧，听鬼仙這麼一說，腦袋瓜子轉得忒快，捏了捏蒲鼠的小爪︰「慶，你是不是有辦法？」
「……」
不樂意答話。
「司茹姐對我有恩，回去沒多久就離開風吾派了，你知道我不樂意欠人情的。」
撒嬌似地揪揪蒲鼠肚皮上的軟毛，蒲鼠月復部皮膚很薄，毛長得特別厚，也比其他地方來得敏感，慶最怕這招，忍不住，生生打了個激靈。
怒瞪
相處大半年，芷黎知道慶不會拿她怎麼樣，只管笑。
小孩長得漂亮，笑嘻嘻地不知幾逗人喜歡，慶沒轍，道︰「只能救一個，多了不行」
「恩恩」
芷黎樂得把蒲鼠一拋一拋地，假若蒲鼠那尖頭嘴巴小腦袋能看得出臉色，現在鐵定是黑的。
慶不待見風吾派，確切地說，他對人類向來沒有好感。
心機狡詐，忘恩負義，內斗不止……反正對凡人的印象，是怎麼差勁怎麼來。
加上尹蕪等人對芷黎那樣壞，讓鬼仙早已不爽快許久。
別看慶一開始仙風道骨，沉默寡言的模樣，其實但凡實力越強大，脾氣越怪癖，越護短。
成天沒少說小孩笨啊傻啊，但，我打得，罵得，你打不得，罵不得
雖然只剩下半桶水的記憶吧，可不愧是活了不知幾萬年的老怪物，打從第一次听芷黎描述「黑線」，便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若真是那玩意，風吾派鐵定要倒大霉。
天生靈體純淨無比，正是那玩意唯恐而避之不及的。心思越駁雜，欲念越多，卻是最易被那物利用。
既然小孩沒危險，鬼仙只等放心地看大戲。
料不到司茹也中了招，小孩最欠不得人情，幸好不是什麼「以德抱怨」的傻子，沒有「一救天下」的蠢念頭。
「辦法是有，你得先把那只畢方給弄出來。」
……
小孩偷偷模模地往外溜達，尖楂林里頭的繡芯草沒幾天前看到那麼顯眼了，硬邦邦的草睫已經軟和，倒是數量翻了三兩倍，密密麻麻，走過去撩得人手腳直癢癢。芷黎個矮，小跑的時候不留意被幾根長得長的竄進鼻子里，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里圈的尖楂樹散成一個環形，把紫玉婆蘿繞兜在中間。紫玉婆蘿倒不曾見長，反觀五葉上托著的朱紅色果實比起上次整整膨脹了一大圈。皮滑肉實，肥厚圓潤，好不誘人。
芷黎在旁邊盤腿坐好，上次那幻境，原來竟是朱果內部。因畢方乃天生靈獸，紫玉婆蘿上結出的卵果實乃聚天地之火靈幻化而成，修者欲探究竟，非得從虛境走一遭不可。
畢方雖是靈獸，脾氣卻是出了名的暴躁自私，它的卵果可不好窺視的。尋常靈物，但凡稍微靠近，紫玉婆蘿定不會罷休。至于為何芷黎出入如此順暢，或是借了天生靈體之福吧。
芷黎剛進到里面，還沒回神，就見四周幾十簇小火苗「嗖」地一下聚成團，變幻出小妞兒的模樣。小妞妞癟了嘴，圓潤潤的大眼掛著兩串淚珠，不管不顧猛地一撲，差點沒把芷黎給撞得七暈八素。
這女圭女圭是真委屈了。
想她堂堂靈獸畢方，要身份有身份，有樣貌有樣貌，要實力有實力——雖然幼生期弱勢了點，但是只要從卵果里出去，有足夠的火靈喂養，威風八面那是遲早的事
先是操作失誤，讓攜帶卵果種子的紫玉婆蘿誤落中土，大大延遲了出殼的時間。五年前又被個糟老頭兒瞧破真身，被圈養在空靈索里頭。好不容易待到要出去，踫到個靈元特別舒服的凡人，屈尊紆貴地巴過去，誰想這人還敢猶豫，一晾就是好幾天。
擔驚受怕，心高氣傲的畢方何曾受過這種待遇
靈獸源于鴻蒙初始，真正乃天地古神之寵兒。自視甚高一如凡人，不過是女媧一時興起，以泥人點化而成，可那靈獸卻是靈智天啟，生來便強大無數于人類。只不過它們最喜純靈之物，思想簡單，肚子里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罷了。
像這妞兒，其實已在卵果中活了一千五百余年，當然不會什麼都不懂。
加上她又是畢方中的異種，便是在卵果中待上三、五千年，也不會出現窒息而死的狀況。區區空靈索能縛得了一時，卻縛不得一世。
畢方慣常獨自來往，性情又自私暴躁，連數十萬年前肯為黃帝護駕，也是因為得了上神授意，堪堪仙族，都難入它們火眼。
上一次芷黎轉身就走，把小妞兒氣得，差點引出離火，最後還是舍不得。
九天離火，便是仙界號稱萬年而成的精鋼玉鎖都能融化。雖然小妞兒靈力不濟，只能弄出個巴掌大小，也絕不是芷黎這種堪堪步入築基，修道知識一塌糊涂的凡胎所能抵御。
不過小妞兒跟樂奚一樣，特別喜歡芷黎身上的氣息。或是由于天生靈體的緣故，芷黎經不得半點濁氣，體內靈息相當純淨，出生長大，也是為著這茬吃盡苦頭，不料卻成為招惹靈獸妖獸的引餌。
「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妞一個勁地往芷黎懷里拱，芷黎個頭不高，腰圍也不寬，可惜這娃實在有點手短，圈不攏，又不甘心，就一個勁的折騰，白白胖胖的嬰兒面弄得紅撲撲地，跟個成熟的大隻果一樣。
「離朱，我叫離朱，要記得喔」
小妞抬起頭，鄭重其事道。見芷黎听進去了，又吸了口氣，飄飄然地暗樂——真舒服呀。
芷黎見離朱這模樣挺好玩，順手揪揪兩根沖天的小辮子，逗她︰「你都有什麼本事？讓我帶出去，沒點本事可不行呀。」
「啊……」離朱顯然當真了，眼楮先瞪得圓溜溜地，然後左瞥右瞟，有點心虛，吞吞吐吐道︰「我，我很厲害的，我會很多……」
「來展示展示？」
兩個小胖手苦惱地揪著頭上的發辮︰「展示啊……對了」
「噗」
一枚火花浮在小手上，離朱得意地把火花甩來甩去︰「看」
芷黎憋著笑，指了指︰「蠻玲瓏可愛的，不過，會不會有點小……」
還不到離朱半個巴掌大，恐怕連柴火都燃不起吧。
幸好是在心里偷偷想，要是被慶知道，她居然要拿九天離火來燒柴，恐怕非得氣暈。
「唔……我，我還沒長大呢，長大了，它也會變大的」離朱羞惱地揮滅火苗，又想了想︰「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