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唯仙 第一卷 初入修途 第八十六章 殤

作者 ︰ 瀟家丫頭

焦源山月復中空,有寒池。水深百尺,常年霧靄不絕,凍人骨,古有冰螭宿之,謂寒骨澗也。

這是記載在風吾手札中關于寒骨澗的描述,有夸張成分,起碼冰螭是虛構出來的。名為澗,卻非真正的山谷,而是焦源山中有一奇特構造,兩塊山壁中間裂開一道縫,經過千百年的演變,上窄近乎攏,下寬肥似壺。寒池無螭,然言其「凍人骨」卻並不夸張。

水牢建在寒池邊上,前半部分與池水交匯,後半部分為囚房,嵌入石壁。二者有機關相連,設法陣為輔,平常囚房中是沒有水的,但必要時候可以引寒池水淹囚房。

水牢濕氣重,燈火不燃,邊緣涂抹火魚的油脂,寒池表面泛起薄芒,火魚脂遇光則亮,不過甚是微弱。

喬高遠已經被關了整整七個日夜。

雙腳膝蓋以下被池水浸泡著,露出水面的肌膚,有多達半尺呈現出紫黑色,淤血腫脹,數天不得治療,怕是不良于行,一雙腿腳要廢了。

這人本來身體就不大好,一陣風就似能把那副排骨架子給刮跑的模樣。如今靈脈被封,又置身水牢多日,估計也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滴滴答答。」

像水滴擊石的聲音,于寂靜中尤其悅耳。

喬高遠猛然抬頭,死氣沉沉地眼中飛快地亮起一抹希翼。

「嗒,嗒,嗒。」

岩壁裂開丈高大洞,露出黑黝黝的通道,通道位于池水上方,從里面走出一人。

「師父,師父徒兒知錯了,師父」喬高遠一見那人,激動萬分。

他兩腿無法使勁,就用雙手摳挖岩縫,硬生生將整個身體拖高。露出的小腿上明顯可見有很多瘡痂,肥腫的關節比正常人大小要粗壯一倍有余,看起來極為可怖。銳利的岩片插進指甲蓋里,十個指頭全是鮮血,喬高遠顧不得,扯開嗓子拼命喊道︰「師父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尹蕪神情冷漠,沒有痛惜,沒有惱怒,眼底流露幾分清晰地厭惡,好像下面那個淒慘瀕死的人不是他的大徒弟,不是跟在他身邊幾十年的弟子,真的就只是個十惡不赦的妖魔。

「你身為修道之人,竟與妖魔為伍,還妄想得到饒恕?」

「師父,弟子知道錯了,真的」喬高遠苦苦哀求,他不過才四十出頭,就已面容蒼老似孤翁,白發披身,那般怯懦驚慌的模樣,著實令人心酸。

眼見尹蕪仍無松動跡象,喬高遠一咬牙,道︰「只要師父您饒了弟子一命,弟子甘願自廢靈根,永絕修途」

永遠不能修仙,這無疑是個極為嚴厲的懲罰。就算任由鳴水、青源等諸派合審,就算是飼養魔靈如此大罪,這般懲罰也夠了。反正廢除靈根,寄生在靈源里的魔靈一樣會被殺死,並不一定非要判個斬立決。

「高遠,莫要怪師父,怪只怪你道心不正」

尹蕪右手一抹,一枚碗口大小的紅珠懸浮空中。那紅珠外層覆有紫焰,內里一點為墨黑。紫焰不過半指來長,十分安靜,卻讓人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喬高遠面如死灰,心知尹蕪這般定然絕無回轉余地,但仍不死心,做最後一搏︰「師父,魔靈不在弟子身上,是許凌香,在她身上真的,您相信我啊」

「孽障」尹蕪扣住火毒珠,怒喝道︰「死到臨頭還敢狡辯諸人當中,你身上魔氣最盛,較旁人多出兩倍有余。而那許姓女童卻為最末,顯然是被你所害,幸好沾染不深。你也已為人師,犯下滔天大罪卻不思悔改,反而將徒弟扯出來頂鍋。如此齷齪,你又有何立場讓我以師徒情分放你一馬」

可能在尹蕪眼中喬高遠已經是個死人,他有些心軟,道︰「高遠,你放心,師父會處理好,不會讓你聲名太過受損的……」

「呵呵……」喬高遠徹底絕了念頭,聞言,突然仰面大笑︰「師父啊師父,你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吧」

徒弟鬧出丑聞,師父的面子當然也會過不去,喬高遠太了解尹蕪了,這人最是要臉,所以他非死不可。喬高遠一日不死,這事就還有可能會暴露,尹蕪怎會容忍

只不知道,誰會成為那可憐的替罪羊。

「你……」

尹蕪心里確實預定下背黑鍋的對象,那就是姜芷黎。

雲梁時,余宗偃開出的「條件」著實讓人心動,可惜他太過心急,忘了尹蕪疑心病有多重。但凡性情剛愎自用,必然多疑。你給他好處,他還不見得相信。

姜芷黎,在尹蕪眼里那就是個廢物,一個廢物能折騰出讓堂堂青源派掌門都垂涎的靈藥,這可能嗎?

不可能,起碼尹蕪覺得不可能。

一開始他也沒急于蓋棺定論,派人取回幾枚藥丸研究,親自設下式靈監視。各方搜集到的信息,都進一步證實——廢材只是廢材,沒有一鳴驚人化作龍。

當然,堂堂尹掌門根本想不到,也斷然不相信,區區「廢材」能識破他的目的,能破他的式靈,自然更想不到那藥甕里的藥是西貝貨,式靈監視的大多時候只是一口木櫃了。

要麼是余宗偃找借口推月兌,要麼是青源派有所圖謀,姜芷黎「背叛」師門,內外交通。

這種人本性如此,怎麼想都認為自己是對的,哪怕里面有百八十條不合理,都能自圓其說。心有偏見,當然處處看人不順眼,事事存疑,加上最近被各種狀況刺激得有些敏感,明明那樣乖巧的一個小孩,就莫須有地讓尹蕪給扣上一個「叛徒」的大帽子。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正好這隅魔靈水落石出,尹蕪絕不會容許自己背負「孽徒之師」的惡名,找個替罪羊便勢在必行了。

火毒珠紫色的火焰燃燒時很安靜,悄無聲息中將人由腳到頭,一寸寸,慢慢的燒成粉末,化作塵埃。

水牢里听不見風的聲音,只有喬高遠因為太過疼痛而發出的叫喊。

怒罵,哀求,乞憐,燒得剩下半截,已經沒有氣力,苟延殘喘而已。

尹蕪的確冷血,有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數十年師徒情誼,都能從頭到尾臉色不變,甚至未曾移目分毫。冷靜地以靈識操控火毒珠,任憑大徒弟被紫焰焚燒,

尹蕪的視線,似乎透過正在哭喊嚎叫的徒弟,看著別人。

半個時辰過去,喬高遠終于只剩下一個腦袋。左半邊的皮肉熔了,露出森森白骨,右邊還粘著薄薄一層,尤其恐怖。

叫喊聲已經停止許久,突然,那在空氣中的兩排牙骨「  」作響,空洞的眼窩轉向尹蕪,語氣丕變︰「嘿嘿,你在害怕……怕什麼……以為這樣就能掩埋過去麼……這次,你是自作棺木……三十年了……三十年……」

尹蕪聞言,臉上竟夾雜著恐懼、憤恨和害怕,甚至禁不住顫抖起來。

紫焰忽爾爆起,猶若巨獸,讓喬高遠剩下的半邊腦袋徹底湮沒。

尹蕪收回火毒珠,臉色發白——這霸道玩意一下子消耗了他太多靈力。

盯著空蕩蕩的前方看了許久,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怪異笑容。有安心,也有仇敵終于消失的痛快。

……

芷黎慣來隨雞鳴起晨,今天卻是被吵醒的。

天色蒙蒙,約莫寅末,外面一通  啪啪的腳步聲,夾雜許多人聲低語。

芷黎不是很愛湊熱鬧,何況大清早的,又不是閑得無聊。只是今次似乎心悸得厲害,有點大事不妙的兆頭。

「大叔,怎麼回事啊?」

隔間的坡腳漢子,正從外面回來,看芷黎抱著寵物一副想去看看的架勢,好心勸道︰「小孩兒莫要看,省得髒了眼楮快回房里去吧,估計等天大亮了,就……」

搖搖頭不肯往下說了,直接推開門,趕芷黎進去。

坡腳漢子方才面色虛白,神色不定。究竟是什麼東西,能把一個曾在刀光血影里打混的老江湖給嚇成這樣?

便是芷黎,也上了心。

辰初,三道清音飛掠,猶如白鶴鳴空,響徹整個焦源山脈。

果然出事了。

三響鶴唳,風吾派所有弟子即刻回房,不得走動,不許離派,不能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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