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鳳庭的正房暖閣中,屋子里的光線並不算明亮,只點了兩支又粗又高的紅燭,蠟燭雖少,但勝在夠粗夠高,倒也能把整個屋子都照亮了。
燕國大長公主獨自一人,懷里抱著一個特大號的素面錦緞包裹的大迎枕,半倚半坐在掛著龍鳳呈祥帳幔的大床上。
半掩半開的房門口站著的兩個丫頭,正是添香和綺霞,她們兩個此刻都只是默不作聲的,她們這是不願出聲也不敢出聲,燕國大長公主的脾性究竟有多狠厲?她們早就看見過多次了,當初被留在棲鳳庭升作貼身伺候的大丫頭的時候,她們兩個全都暗自在心里嘆息了好一陣子,如今,她們也只能祈求上蒼,但願自己可以平平安安的熬過這些年去。
不過,讓添香和綺霞尚感欣慰的是,燕國大長公主並沒有在她們的飲水和食物中做什麼手腳,這邊可以顯見,她們兩個只要能夠小心翼翼的熬上幾年,那麼,就可能是會被配出去的,是不會被留給老爺的,是不會被留在這里一輩子的。
高懷德最近又納了一房妾室,那女子原本是去年剛應選進宮的一名秀女,此女名喚清影,長得身姿婀娜模樣嬌美不說,而且還琴棋書畫樣樣皆通。
在這四藝之中,清影最擅長的又是下棋,而高懷德本就是一個武將,對于書畫琴技本就不太精善,唯獨喜好下棋。
如此一來,清影就更是投了高懷德的脾性,自打納了此女為妾,高懷德每日里除了過棲鳳庭來給燕國大長公主見一回禮之外,就整日與她廝磨在一處。
面對這樣的局面,燕國大長公主當然是氣憤難耐的,可是,偏偏她又不能夠因此而發作,因為這清影是陳王趙元僖來高府時,特意帶了來送給高懷德的,進了門之後的身份也比別的侍妾要高貴一些,雖不能越過公主去,但是,卻也是輕易消遣不得的貴妾。
如果說,鄭氏的存在,讓燕國大長公主覺得有些礙眼的話,那麼,這位清姨娘的到來,卻讓她委實是感到如坐針氈般的難受的了,她已經喪失了生育的能力,想要自己生一個兒子那已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為此她只能忍著氣,答應了高懷德的要求,把那幾個庶子庶女都認在了自己的名下。
認是認下了,燕國大長公主的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她要同姿柔一起,在這些庶子庶女之間不斷的設置矛盾和障礙,讓他們不斷的自相殘殺,她們則可以在一旁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有誰知,事情突然會有這樣急轉直下的變化,她自己是皇家公主不假,而陳王趙元僖那也是正經的皇子呀,而且,那是當今皇上的親生子,而她,卻是個早已經失勢的過期公主,這兩者之間的差別,那就絕對不是一句兩句話就可以說得清楚的了。
而且,因此而傷了原本就不是很瓷實的姑佷之間的感情,那燕國大長公主也是不願意的。
不僅如此,清姨娘那邊昨日晌午頭上卻還傳出了已懷有身孕的消息。
「公主,今日陳王殿下得了這個消息之後,甚為高興,為了怕被那些有心之人給訛了病去,還特意到皇上面前將此事給稟明了,皇上特下旨赦了罪。」
今日午後,高懷德破天荒的又興匆匆跑過來了一次,這一次,他的懷里竟是還揣著一道聖旨。
看著那道聖旨,燕國大長公主哪還有不明白的?眼下正是國喪時期,高懷德與清姨娘有了孩子,難免會被人給算計了去,別說別人,其實她自己就曾動過這樣的心思。
可是,誰知道,高懷德和趙元僖這兩個大男人,竟然走在了她的前頭,還特意求來了一道赦免的聖旨。
要知道,實際上在計算了清姨娘懷孕的月份之後,燕國大長公主還是心下明了的,這個孩子那是在太後薨逝之前就有了的,那算不得越矩。
然而,日子是算清楚了,燕國大長公主的心里卻更是堵得慌,因為算算日子,這兩人之間,恐怕是在清姨娘進門之前就有了長短的了。
如今,看著興致高漲,滿臉喜氣的高懷德,又想到陳王趙元僖與他兩人竟為清影那賤人想得如此的周全,燕國大長公主胸中的火那是不斷地在往上竄。
手里端著茶碗,慢慢的呷著碗里的茶以作掩飾,沉默了好長的一段時間,燕國大長公主好不容易才把胸中的怒氣給強行壓了下去︰「真沒想到陳王殿下還真是夠細心的,老爺,既然如此,清姨娘如今再與老爺一同住在內書房里,那就有些不太合適了,這樣吧,我這邊倒是有好幾間的空閑房間,不如讓清姨娘搬過來住著,這樣照應著也就更方便一些,不知老爺以為如何?」
高懷德坐在燕國大長公主的對面,他的手里此刻也同樣端著一個茶碗,對面的人是他的妻子,一同生活了這麼些年,他雖說只是一介武夫,卻也早就已經看清了她的為人和心性,只是礙于君臣之道,他沒有辦法明著頂撞罷了。
這會兒,高懷德在燕國大長公主說完這些話之後,並沒有馬上就應答,而是放下茶碗,mimi笑著捋了捋下巴下的須髯,微微沉吟了片刻,斟酌了一下辭藻,他讀書不多,每回都怕自己會詞不達意或是言辭錯漏︰「公主的這番心意實在是令我無限的感佩,我能得公主這樣的賢妻實在是有福之人,等一下,我定會讓清影過來給公主磕頭謝恩的,承蒙公主如此為她著想,如若她要是出什麼ど蛾子不願意來的話,那她也就是太不知好歹的了。」
「老爺你言重了,你把這高府交到我的手上,我又豈能不盡心盡力的,再說了,清姨娘她也是為了我們高府添丁進口而受累,我多為她考慮著些也是應該的不是?」
燕國大長公主聞言心下早已恨的牙根子癢癢得難熬難當的了,可是,臉上卻是絲毫都不顯的繼續說道︰「清姨娘這會兒正懷著身子呢,這磕頭謝恩就免了吧,我也不求別的,只要老爺你記著我的好就行,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那是自然。」
高懷德依舊一臉開懷的笑,他不能和別的男人一樣板下臉來訓斥妻房,或是拿出當家人的權威來直接就做了主,他只能笑臉相對,常打太極︰「不過,我覺得讓她搬到棲鳳庭來卻很是不妥,一是她的身份不夠,到這里來住著那是越矩之舉,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實在是好說卻不好听,知道的人說是公主你賢德仁厚,而不知道的人就會說高府的人不懂規矩;二是她眼下正是害著喜,最是累人的時候,到這里來住著,難免會吵著公主你的休息,如此想來,我終是覺得此舉不可為之,不知我說的可還中听?不知公主認為如何?」
「老爺這話倒是提醒了我。」
燕國大長公主放下茶碗,碗底和桌上的青瓷碗碟相踫,發出了「得」的一聲輕響︰「只怪我慮事不周,剛才只想著清姨娘懷了身孕,這是一件喜事,卻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情,那就听老爺的,想來老爺是有了更好的安排了?」
高懷德瞥了一眼燕國大長公主面前的那個茶碗,眼底的一絲厲色一閃而過︰「公主你過謙了,我看還是這樣子吧,內書房的後面正巧有個小院子正空著無人住,平時也沒有什麼用處,不如就找人收拾出來給了她住吧,我原本是想讓她到姿英那里相擾幾日的,席太醫最近又來不得,有她照應著也好些,可是,後來想想很是不妥,那福喜園里面住著的畢竟都是些孩子,她在那里面夾著總是不妥當,就想著過來找公主商量商量,如今公主這麼說,倒是給我提了一個醒,讓我想起了那處小院子來,不知公主認為如此是否可行?」
「還是老爺你想得周全,那就這樣定了,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人手過去收拾,老爺你盡管放心。」
燕國大長公主胸中的那片怒火更甚,她自己此後再也無法生育不算,還要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別的女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情,她還不能像以前一樣做些手腳以泄憤,高懷德如今的舉動,明白這就是在對她設防,這口氣她又怎麼能夠咽得下去?
「那我就將此事托付給公主了。」
高懷德一仰脖,把茶碗里剩下的半杯茶一飲而盡,右手捋著須髯,站起身來沖著燕國大長公主,恭敬的拱手施了一禮。
看著高懷德大踏步離去的背影,燕國大長公主坐在那里只覺得心口隱隱的作痛,有的時候,她真的很想就像姿柔一樣,毫無顧忌的大發一通脾氣,砸碎幾樣樣東西,那樣的話,她也許就會痛快一些的?
這也許就是她一直都沒有真的阻止姿柔的真正原因吧?
「回公主,花媽媽,嚴媽媽,席媽媽,雲媽媽,周媽媽在院子門外求見,說有要事和公主商榷。」
燕國大長公主正一個人在房里生著悶氣,她很想痛痛快快的整治一下清影,可是,她竟是無能為力,無法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讓燕國大長公主更為心悸的是,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之中,竟然不斷的閃現姿蘭小小的身影。
而恰在這時,房門外卻突兀的想起了添香有些焦慮的聲音︰「幾位媽媽臉上都掛著淚痕,綺霞正在那里勸慰,還有好些丫頭和婆子遠遠的跟著,雖說沒有人敢近前,卻都沒有散去的意思,婢子恐怕會有什麼不妥,這才只能前來回稟公主,請求公主您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