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顫，李元頓住腳步，只覺身體都僵住了，竟是一時不敢回過頭去。
片刻靜默之後，身後才傳來太平的一聲低語︰「忘了你听到的話吧！誰也不要告訴……」
捏緊了拳，李元松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回過頭去。隔了些距離，她有些看不清姑母臉上那淡淡的悵然究竟代表著什麼。可是……
「姑母，那人是壞人，你不要被他害了……我怕姑母也……」咧著嘴，她咬著唇，似乎是強忍哭意，「他是不是也象上次一樣找了人在祖母面前告狀呢！姑母你……我不要姑母被人家欺負……」象個受驚的孩子，李元哭泣出聲，又抬手去抹已經濕漉漉的眼角。
太平看了大是感動，竟上前來柔聲勸慰︰「元元放心，不管他尋了什麼人誣告……」聲音突然一頓，她上上下下打量著李元，嘴角漸漸牽出一抹笑意。「可惜，竟不是我的親女……」一聲感嘆，她揉了揉李元額前的碎發，突然轉過身去喚婢女。
最後，李元還是換了一身襦衫，坐了太平公主的羅車前往洛水。一身水粉錦緞包裹著尚且瘦弱的身體，低淺的袒領，露出粉嬾的脖頸連帶半截微微的起伏。雖然沒有大多數貴女的華美，卻另有一番清秀雅致。
薛崇簡乍見，雖然眼中頗有欣賞之色，卻還是忍不住笑︰「怎地竟不再做男裝了？這樣可是騎不了馬了！」
李元受激不過，直拿眼瞪她，胡亂抓著頭上的金步搖，恨聲惱道︰「便是穿了襦裙，我也能騎馬。你不服，咱們再比過就是。」說著話，已經跑到薛崇簡馬前，卻揪住馬頭韁繩，狠狠地瞪著他。
垂下頭，只看了一眼，薛崇簡就偷笑著轉開臉去。李元怔了下，才下意識地松開手掩住胸前那一抹膩白。低下頭，李元盯著自己腳下那雙淺紅的「高牆屐」，腳尖不自覺地蹭著地面。在頭頂的悶笑之聲更響時，她終于忍不住抬起頭吼道︰「有什麼好笑的！我還小呢！總、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也會象姑母她們一樣……
拿眼狠狠瞪了薛崇簡一眼，她一轉身飛快地跳上車去。雖然速度是夠快，可仍是覺得外面的笑聲象針一樣刺進耳中。又氣又恨，她索性把氣撒到跳到車轅上坐好的阿勒身上︰「阿勒，你難道沒听人說過‘主辱臣死’的話嗎？今日我受此污辱，你就這樣默不作聲在旁看著嗎？」。
被她說得一愣，已經成長健壯少年，一臉英氣的昆侖奴阿勒模了模腦袋。看看李元再看看薛崇簡，遲疑地去模懸在腰上的短劍，一時拿不定主意似的猶豫著。
看著他的臉色，陪著李元的朝光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貴主莫要尋阿勒開心了！他是個老實人，可分不清貴主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當我是在說假話？」一聲冷笑，李元冷睨著朝光，直到她有些膽怯地垂下頭去這才收回目光。
悶悶地坐在車中，李元拉扯了下衣領。想想又忍不住撩開窗簾向外望去，一眼望去，卻恰好和正轉頭看來的薛崇簡目光對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她「啪」地一聲甩下簾子，雖然听到外面傳來薛崇簡的低笑聲，卻只是咬著牙，一任薛崇簡在外相喚，只是不吭聲。
不知是不是也惱了，薛崇簡的聲音戛然而止。李元正側過頭望著車窗，卻突覺車身一頓，竟停了下來。還在疑惑，車外已響起那自然御者的聲音︰
「還請朝光小娘子下來瞧一瞧。」朝光「咦」了一聲，奇怪地瞥了眼李元，見李元皺著眉並沒有什麼反應。便立刻跳下車去。
「奇怪……」李元皺起眉，正待掀簾相視，卻不想外面一聲清脆的鞭聲，「駕……」
馬車突然動了起來。李元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那一聲「駕」極是耳熟，根本就是薛崇簡。心中憤憤，她撩簾看去。車駛如飛，駛在城門前的官道之上。大道兩道，樹影倒逝如飛。
瞪著端坐在車轅上揚鞭催馬的薛崇簡，李元又氣又恨︰「薛二郎，你瘋了不成？」
薛崇簡也不回頭，只是揚聲大笑。
李元哼了一聲，還想摔了簾子坐回車中，可目光一轉，卻望見遠處花影綽約，直如一片彤雲飄入眼簾。不禁手上動作一頓，就這樣趴在車窗上遙望風景。
薛崇簡轉目相睨，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暗暗放緩了車速。
一路無語，李元只默默望著沿途濃翠新綠。掩在灌木叢中娥黃嬌艷的那是迎春花；翹立枝頭是白玉蘭；一簇簇的是粉色野薔薇……滿目盡是絢爛春光……果然，如斯春光怎能不令人欣喜？難怪遠望洛水兩岸，盡是踏青游春之人。
馬車停在一處桃花林外。薛崇簡跳下馬車，晃到車窗前，笑道︰「還不下車！」
抬眼白了他一眼，李元哼了一聲，縮回車中故意不吭聲。可一雙眼卻是盯著窗外的人影，看那映在絳紅羅紗上的人影躊躇不已，似要招手掀簾又似憤憤後退，她就抿起嘴角，竊笑不已。
微側了頭，她只待那人忍耐不住掀開簾子對她大吼，卻不想等了好一會仍未見動靜。猛地轉過頭去，窗外卻已人影渺然。
挑起眉，李元絞著手指，憤憤低罵︰「呆頭鵝！活該你一個人沒人陪……」罵了一聲，悶在車廂里又呆了好一會兒，她反倒又覺得無趣起來。
「我自要賞桃花，與他有什麼相干……」跳下馬車，李元環視著四下。
成片的桃花，枝枝嬌艷，朵朵妖嬈，透著那股子媚人的喜氣。濃膩的統計分析彌漫四野，燻人欲醉。
明明美景當前，李元卻不自覺地有些分心。一路向桃花深處行去，目光下意識地四下掃去。直到在一株高大的桃樹後瞥見那一抹青色的衣角，她才露出一絲很簡單。
只是笑容才現，她就立刻斂去。抿緊了唇，輕手輕腳繞過去，先就看到一雙翹起的腳，再向上是一雙修長的腿——薛崇簡竟是就這樣躺在樹下，翹起腳，眯著眼望天。
看到李元，他也不坐起來，只是自牙縫里「呦」了一聲，叨在嘴里的細長草梗輕晃著隱現出一口雪白的牙。
被他一聲「呦」驚醒，李元哼了一聲，卻不再上前，只是抱著手臂冷眼瞪他。
薛崇簡也不生氣，笑嘻嘻地拍了拍身邊的草地︰「過來啊！這樣看著天，會覺得天很高，很藍，就好象——海一樣！」
李元嗤地一笑，嘲笑道︰「你見過海是什麼樣？薛二郎！」
薛崇簡挑起眉，怨道︰「伶牙利齒的丫頭！在我阿母面前怎麼就是一副溫馴可人的模樣？假得可笑……」
「要你管！」李元瞪大了一雙眼，原本還是半真半假的故作生氣，現在卻真的有了七分火氣。
薛崇簡眉毛一掀，坐起身笑吟吟地看她，又一次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喚道︰「過來吧！表哥什麼時候哄騙過你？」
連瞪了他幾眼，李元卻仍是依言走了過去，就那樣坐在薛崇簡的身邊。
薛崇簡一聲輕笑，反身推倒李元，在李元一聲驚呼還未出口時已經用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一口悶氣哽在喉間，李元狠狠地瞪著薛崇簡，可目光卻不自覺地隨著他移開的手指望向頭頂。
「好、好高的天……」
就這樣躺倒在草地上，隔著頭頂橫過的花枝，一片湛藍的天空就那樣突兀地闖入視野。
「所謂的天高雲淡，不外如是吧？」她低聲呢喃著，目光有幾分迷離。
薛崇簡側過臉，看著她掩在花影斑駁下的面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隨手扯了一根草，他細細扒了外皮，遞給李元︰「要不要吃草？很甜的.」
盯著他的眼楮看了幾秒，李元勾起嘴角，笑著接過了草睫，含在口中。真的有一種清澈的清甜在很有成效是泛開，原來，草是這樣的味道……
微微合上雙眼，她伸出輕輕地撫弄著身下的茸草，嘴角便彎得更深。
薛崇簡笑看著她，也倒在地上，就那樣枕著手臂，遙望著天空。靜默了很久之後，才道︰「元元，我若去看海，也帶著你可好？」
心中一動，李元沒有立刻回應，薛崇簡似有些急了，側過頭又追問道︰「隨我一起可好？」
半眯起眼，李元淡淡地應了一聲「嗯」，薛崇簡便似滿意了。笑著轉形式上光，過了一會兒又輕違抗產︰「以後不服務部民是笑得那樣燦爛，只這樣淺淺的笑就好——我喜歡！」
臉上一熱，李元惱道︰「誰要你喜歡了？我是要同姐姐一家做女冠的！才不稀罕人喜不喜歡呢！」
「做女冠又怎樣？我阿母不還是一樣做過女冠？」薛崇簡挑起眉，說得理直氣壯︰「我喜不喜歡你，和你是不是女冠又沒什麼相干！」
李元大窘，偏過頭去盯著他，見他一臉坦然，心中羞意倒去了三分。只是她還未轉開目光，薛崇簡已經側過臉來。目光一對，他深幽的黑眸里便有一絲笑意似水波漾開。
被他用帶笑的目光一望，李元到底有些羞怯，慌忙扭過頭去。卻覺指尖一動，掌心一熱，薛崇簡竟就這樣抓住她的手。
身子一僵，她心中又惱又羞，可偏偏目光卻是無法移開。就那樣看著他坐起身來，那樣微笑地俯視著她。
春風拂亂了額前碎發，頭頂桃枝輕顫，有片片桃花墜下，如雨般飄落……
就在一片花雨中，薛崇簡俯下臉來。李元望著那張漸漸俯低的熟悉面龐，只覺心如揣兔。
難道，表哥他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