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八章 莫說別離盡是悲

作者 ︰ 雁舞流年

太平姑母回到長安後第二日,便縊死于公主府中。雖然阿爺也曾親自為姑母求情,可終究,卻沒有救得了親妹的一條命。

不當只如此,公主府中除了薛崇簡逃過一劫外,盡數都被賜死。就連已經去世的武倏嗣的墳墓亦被鏟平。

雖然李隆基已經登基稱帝一年,可李持盈從沒有象現在這一刻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所面對的不再是從前那個疼她寵她的三郎哥哥,而是大唐帝國的皇帝。

她覺得有些慌,有些怕,哪怕是篤定三郎哥哥絕不會傷害她半分。卻仍覺得她已經失去了她的三郎哥哥,從前那樣的好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一身月白道袍,頭上卻帶著那頂不知價值究竟幾何的玉葉冠。李持盈緩緩走進靈堂,目光往那一塊塊黑底白字的靈位上移自跪于一旁的薛崇簡身上。

因謀逆而被賜死的人還得以擁有一品規格的喪儀,說是恩典,可這樣的恩典又是何苦冷酷、殘忍。

雖然身為主人,可薛崇簡卻只是木然跪在地上。甚至不知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都有誰來了。

整個家族就這要灰飛煙滅,只剩下他一個人呢這樣想著,李持盈心中盡是憐惜之意。如果可以,她多想和表哥抱頭痛哭。可是不可以,如今的她,根本就沒有資格在她面前哭。

收回目光,她垂下眼簾,靜默片刻後正要走過去上香,卻突然被人閃身攔住。

她怔怔地望著面前穿著麻布孝服的貴婦,「表嫂,」她才澀聲喚了一聲,武柔兒卻是立刻淡淡道︰「罪婦不敢當貴主如此稱呼。」

「罪……陛下不是沒有免去表哥的爵位嗎?他說過,會賜表哥李姓的……」李持盈低聲呢喃著,卻連自己都覺得氣虛。

挑眉冷笑,武柔兒平聲道︰「貴主還是請回吧今日不論是我家大家還是夫君,都不會想看到你。」

心口一痛,李持盈轉過頭去望著一動不動,仿佛成了一座雕像般的薛崇簡。心痛如絞,可更多的卻是無法割除的憐惜。

不自禁地合了下眼,她睜開眼望著武柔兒冷淡的面容,沉聲道︰「我自送姑母一程,並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表嫂,我敬你三分,望你自重……」

不理武柔兒突變難看的臉色,她徑直擦肩而過。

站在案前,她點上香,恭恭敬敬地上罷,這才低喃道︰「姑母,你送我的玉葉冠,我今日帶來了。你看,我帶著可好看?」一聲問完,她突然哽咽難語。

只是,她有什麼資格在姑母靈前哭泣呢?不管怎樣,從前姑母的情,她都無法償還了……

拭去眼角的淚水,她再深施一禮。轉過身去,正好撞上薛崇簡的目光。有那一剎那,她幾乎要狂奔逃掉。

在他眼中,那樣深沉的痛,仿佛是箭般直射在她心中。無法承受,更怕他會怨、會恨她。李持盈避開目光,竟是顧不得禮節,直接踉蹌而出。

出得靈堂,抬起頭來,她望著頭頂明晃晃的太陽,只覺得眩暈。雖然隱約听得身後有人在喚她,卻根本辯不出是誰的聲音。頭重腳輕,竟是一頭栽了下去。

李持盈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回到玉真觀。

朝光只是後怕︰「都說奴婢要跟著了,您卻不肯。多虧得國公手快,要不然不知您要摔成什麼樣子……」

「是表哥……」她不敢再問,不敢再想,只把自己窩進被子扮烏龜。可是,哪怕是在床上這樣躺上一天一夜,仍是無法入睡呢

短短數日間,朝中無數道新詔。

終于,不必經過太上皇就可以把詔書蓋上玉璽,終于,他居于長生殿,成為真正的大唐皇帝。

大概是為了紀念,李隆基把這一年改元為「開元」。大赧天下,廣封功臣,而在一系列詔書中,卻有一道看來不甚明顯的詔書︰準燕國公請,出為蒲州別駕。

雖然別駕不過是刺史佐官,在朝中權貴眼中並不算是多惹人注目,可是因為薛崇簡特殊的身份,卻還是惹來了許多人的注目。在他離京這一日,許多親貴都派了耳目在明德門盯著。

李持盈並沒有去送別,更或者說,她只是站在灞橋邊上的酒家中遠遠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隊伍。

她不知道,該對二郎表哥說些什麼。哪怕是說再多,都不過是些虛話了吧?這還是二郎表哥第一次離開京師,只不知蒲州可繁華?他去了那里,可會過得好?

哽咽無聲,在身後秋眉低聲輕喚時,她漠然回頭,卻在看清那站在樓梯上的人時怔住。慌忙側過身去,她匆匆擦去臉上的淚,有些惶惑。

「表哥,你……」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嘴已經被他用手指抵住。

「不要說話……」薛崇簡低喃著,將她擁入懷中,抱得那樣緊。

李持盈合上眼楮,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仿佛是要將他嵌在自己的身體里。

這一刻,他們彼此都知道這恐怕將是他們今生最後一次相擁,格外的珍惜。帶著那樣無言的傷感。

過了很久,薛崇簡才放開手。撫著李持盈明顯清減的面容,他溫言淺笑︰「還是睡不著?若是仍睡不著,便不要睡了……還記得那次表哥的生日宴嗎?元元,你跳舞的樣子真是美……縱情歡歌,把所有的不快都忘記吧忘記一切,才會活得更好……」

李持盈哽咽,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他,他卻已經後退。

投下最後一眸,轉身決然離開。哪怕身後的哭泣讓他的心揉作一團。

此生,終是緣盡于此……

灞橋相送,心中惶惶然不知所措。可行在灞橋之上,望著那茵茵垂柳,如煙如霧般的濃綠……

李持盈突然間便似頓悟。雖然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了,可只要知道表哥將如這垂柳般在他鄉快樂平安,便已經足夠了……

送走薛崇簡半個月後,便是阿姐李儀。史崇玄死後,李儀似乎一下子便失去了光彩。那常掛在唇邊的淺笑再也找不到,就連眼楮也少了幾分亮光。

「我要去華山修道。听說那里曾有人煉出過仙丹……元元,若我煉出仙丹,化作女仙,定可以在天庭上見到史師了……」

雖然史崇玄死了,可李儀仍然固執地認為他是借兵解成仙,如今正在天庭中為仙官。不知道怎樣勸慰,更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勸說。只因為每次說起煉丹成仙再與史師相會時,李儀的臉上才能找出些許幸福的色彩。

二郎表哥走了,阿姐也走了……

長安城里忽然變得那麼冷清。明明仍是夏日,卻為什麼竟然也覺得冷呢?

一日,李持盈忽然問阿勒︰「還記得當初我說過總有一天會讓你回家的嗎?一起去海邊吧或許,你有辦法回家的……」

不想再留在長安城中。她想四處走走,去看看她所愛著,恨過的人為之爭奪的這個天下究竟是什麼樣子。是不是美好得讓他們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三郎哥哥,我會用腳去丈量你所擁有的這個天下。等我回來,會告訴你的江山有多麼龐大,有多麼美麗……」

其實,在她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笑著說︰「不管是去哪,我都會帶著你。如果我去邊疆,那就帶你一起去看大漠孤煙……」

是誰?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哪怕,如今已經不會再這樣陪著她,可是,她仍然會去看看他曾經向往的那個地方呢

李持盈的出行很是低調。拒絕了李隆基想要派出保護她的侍衛隊,她只帶了阿勒、朝光與秋眉三人。就這樣丟下長安的一切,駕著一輛看來很普通的馬車離開了長安。

離京的那一日,沒有人相送。她拒絕這樣的送別,哪怕這一次,是別人送她離去。

遙望漸遠的長安城,她在心中自問︰「有朝一日,我還是會回到這里吧?」

是她仍會回來,天下雖大,卻只有這里才是她的家……

她不知道,就是她穿過明德門的時候,在大明宮中,太液池畔,有人醉得一塌糊涂。

持著酒壇,豪邁地直接倒進口中,李隆基望著浩渺煙波,放聲大笑︰「是不是朕真的做錯了?為什麼,一個又一個,都想離朕而去?為什麼?元元,阿儀,你們是我的親妹,為什麼卻不能體諒我呢?」

合上雙目,他的喉節滾動了下,突然猛地把手中的酒壇甩出。

酒壇應聲而碎,陶片四濺,草叢里卻突然傳出一低輕微的嚶嚀之聲。

李隆基揚起眉,怒目相視,喝道︰「是誰?」

隨著他的大喝聲,一個怯怯的聲音自草叢中傳出。「三郎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烏發玉面,明眸皓齒,出現在李隆基眼前的,分明是一個陌生的美人。可是不知怎麼的,因她那怯生生的神情,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是了,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情,正是年幼時的元元。那樣牽著他的衣角,無盡依賴……

「你是何人?」他低聲問著,生怕驚到了眼前這個可人兒。

「我……三郎哥哥,你已忘了我?我是貞兒啊」少女仰著臉,眼中盡是崇拜與依賴,仿佛是在望著神一般的存在。

「不………」這樣熟悉的眼神,他怎麼可能會忘記呢?「朕沒有忘……貞兒是嗎?朕以後也會一直記著你的……」

第二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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