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章 少年情懷

作者 ︰ 雁舞流年

將近黃昏。李白從衙里走出來,仰頭望著天邊那抹艷如胭脂的霞光,忍不住一聲低嘆。

回過頭望著身後敞開的大門里,衙役甲、乙有些幸災樂禍的笑容。他挑起眉,突然放聲大笑︰「廝那不開眼的東西以為我李白真把這區區小吏之職放在眼中嗎?我李白,手握生花之筆,舌綻珠玉之詞,可擢倚天之劍,彎落月之弓,豈會屈于一介小吏?你們回去告訴胡縣令,就說我李白他日在大明宮中腰佩魚袋,面聖議政之事,也斷不會小氣到要報復他這小小知縣的……他大可不必終日惶惶,怕得連縣令娘子的床都爬不上了……」

最後一句卻是大大調戲,那幾個奉命監視他離去的衙役,雖然也覺痛快,卻不得不做態喝罵。

李白卻根本不把他們的喝罵放在眼中,竟這樣長笑揚長而去。

只是,雖然當著那些衙役的面前,瀟灑無比。可遠離衙門門前後,李白的面色便漸漸沉了下來。

他有大志向,可如今看來,連個小吏都做不成,管晏之談,帝王之術豈非都不過是笑談。欲作帝之輔弼之人,竟連一個小小縣令都不屑用他……真是可笑

在酒家買醉,臨走時仍又提了一小壇的「劍南春」。就這樣踉蹌著穿過鋪滿了青石板的窄道。

昌隆縣不過是綿州江油縣所轄的一個小縣,地方並不算大。可青碧水,景色卻很是怡人。

正值春暮,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李白便最愛在這樣的日子里于溪邊讀書。有時候,攜上一壇好酒,幾碟小菜,一卷好書,便可以度過一天的好時光。

只是,今日,卻是與平日的悠然心情大有不同。

李白穿過竹林,覓著水聲向前。腳步仍有些踉蹌,不知是絆到什麼,竟是一下子跌倒在地。

隱約的,听得一聲女子的低笑。他晃著腦袋爬起身來四下張望,卻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只听得微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和不遠處的流水聲。

拍了拍腦袋,他蹣跚走出竹林。卻在抬起頭時,呆怔當場。

仍是他往日來慣的溪畔,流水汩汩,溪畔布滿了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又有數塊巨石錯落溪畔。可是,此刻,就在他平日常坐的那塊巨石上,正側臥著一個女子。

從竹林這邊望去,看不到她的正面,只見得一襲月白的衣袍,烏黑的長發,可單只這一個背影,他便突然覺得心口「砰」地一下,猛烈地跳了一下。

咽了下口水,他緩緩走近,自石堆旁繞了過去。看清了,他才知那月白的袍子竟是一襲道袍。可是,穿著這道袍的女子委實不象個道姑。兩彎黛眉,有如遠山新晴。一點紅唇,若初春樹尖的那一粒櫻桃……

這是一個他在小城中從未見過的女子。勝過被人說成是城中第一美人的胡縣令夫人十倍。可是,這還不是讓他震撼的。就在他凝神細看時,這女子突然睜開眼來。那是怎樣一雙眼啊象是秋日中的深潭,象是夏夜中的寒星,象是他許久前曾經于夢中見過的仙子……

「仙子?」他怔怔地叫著,在看見女子嫣然而笑時,才意識到自己真是出了丑。忙別過頭去,輕輕地咳了一聲。

他也不是未經過男女情事的毛頭小子了。雖然仍未到弱冠之年,可也隨著家中兄弟一起在教坊中鬼混過。可是,他見過的那些個女子,連面前這個女子的一片衣角都比不上。

他一時說不清心底翻涌著的到底是怎樣的情緒,可那樣的激動中卻隱約有種酸澀。

這女子必不是一個普通人。或許,真是一個落下凡間的仙子也說不定要不然,有哪個凡人竟會有似眼前女子般高潔而又華貴的氣質呢?

他胡思亂想,那女子卻是望著他淡淡地笑,笑得一如早春綻放的那第一朵迎春。

眼前這個少年,她曾見過。

李持盈想起晨間這莽撞的少年,笑意便更深了幾分。只是,這少年怎麼竟這樣一路走了進來?明明朝光和阿勒是在外面……啊

突然間,她垂下眉,又是好笑又覺有趣。看來,這無意中闖進來的少年竟在這樣無知的情況下成了朝光送來逗她開心的玩具了。

勾起嘴角,她望著少年,輕輕拍了拍身邊,「過來坐……」年過三旬,她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女,便是與男子相處,也自然不過。只是,偶爾她會想起安樂,想起太平姑母和上官姑姑……或許,她現在也同她們當年一樣,只能在這樣的男女歡愉中尋找著無望的愛吧?只是,那樣讓她刻骨銘心的愛,大概此生再也找不到了呢

因為她的舉動,李白目光微瞬,竟是扭過頭去深吸一口氣。這才跳上巨石,笑吟吟地望她。神情間又現晨間的不羈與驕傲。

他的神情,在這一刻,極象許多年前那個少年……李持盈望著他的目光便更多了幾分溫柔。

迎著她的目光,李白心中激蕩,卻只是笑著舉起酒壇︰「可要喝酒?可敢喝酒?」

這樣的激將,讓李持盈失笑。並不答話,她接過他手中的酒壇,毫不猶豫地就著壇口痛飲。仰著頭,清澄的酒液滑過喉頭,帶著些微的辛辣痛意。她有些微燻,手的力道便大了些。酒液濺出,沿著她嫣紅的嘴角流下,似珍珠般滾過她修長的玉頸,洇濕了月色的道袍。

李白看得有些發呆,便立刻就醒過神來撲上前去搶那酒壇。「你莫要都喝光了,我還要喝的……」

爭奪間,兩人糾纏著跌在石上。那酒壇卻順勢滾了下去,只听得「乒乓」一聲,分明就是摔碎的聲音。

「糟了」李白叫了一聲,還想抱怨,可回眸間,卻與她的目光一撞。那清冷中帶有幾分媚意的眸便近在眼前……

她的唇,真是……

不自覺地咽了下唾液,他才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與這陌生的女子竟是肢體糾纏在一起。手臂相交,甚至女子的半邊身體都是壓在他的身上。

一顆心「砰砰」亂跳著,他勉強笑著︰「我、我去看看是不是真地摔碎了。」說著,小心翼翼地推開她,跳了下去。

李持盈失笑出聲,就那樣慵懶地俯在石上,望著少年的背影。只覺得這少年真是有些意思。可,仍不過是個可以逗來開心的玩物。

少年回過身來,舉著只剩下半邊的酒壇,朗聲笑著︰「還有些酒啊我還可以請你喝……」

這一刻,夕陽的余光披散在他的身上,仿佛是為他籠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他的笑容,燦爛無比,甚至眩目得讓她有些發暈。

有那麼一瞬,她合上了雙眼。恍惚回到了許久之前的那一個清晨,那個少年自樹下轉過身來,一臉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突然間,她覺得心動。竟在不知不覺間收斂了戲弄的心思。在少年又一次跳上石頭來時,只是溫然地望著他,眼中隱約有些探究,有些懷念……

「你在想什麼人嗎?這樣的……充滿了懷念……」少年輕聲問著,眼中閃過好奇。

光電火石間,她突然想起曾經在姑母臉上也見過那樣懷念的表情。更或者,她此後的一生,也會象姑母一樣永遠的懷念著曾經最真摯的感情吧?

有些倦了……

她合上眼,靜默片刻,才道︰「是啊,我懷念……懷念過去的好時光,只是……那些時光再也不會來了……就象,你以後也不會再象現在這樣快活一樣……」

「啊,是你」李白驚叫出聲,突然間便笑了︰「我該早就想到的,這個小地方,還有什麼人呢?」

他偏著頭,忽然又笑︰「是,我現在極快活。哪怕片刻之前我還覺得郁悶滿胸……你要不要再喝一些?酒可解憂……」

「酒可解憂嗎?若酒可解憂,為何你方才眉間仍有愁意?更或許,是你喝得不夠多?」女子淺淡的聲音,讓李白大覺震撼。他想了想,便大笑︰「不錯,酒入愁腸愁更愁不過,知己卻是可以解憂的……多謝你。某李白李十二,還未請教……娘子芳名……」

下意識的,他屏去了「夫人」這樣的稱呼。哪怕面前的女子看起來分明已不再是雲英未嫁的年紀,而且又是作女冠裝扮,他卻仍用了個含糊不清的「娘子」來稱呼。

她似乎猶豫了下,卻仍淡淡道︰「持盈,你可以叫我持盈……」

李白擊掌大贊︰「好名字」又笑問︰「持盈娘子,今日巧遇,甚是有緣,你我不妨大醉一場……」說著,便舉起那半邊酒壇,送至李持盈面前。

望著這少年,李持盈淺笑,也並不拒絕。只是這次卻只是淺酌一口便又傳到少年手中。

「知己可解憂,十二郎不妨把心事與我說說,或許我可幫你一二。」心中多少知道這少年必是遭了胡縣令的斥責。李持盈已經有意相幫。卻不想李白捧著酒壇,痛飲數口,所說的心事竟不單只今日這樁小事。

「我李白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詩書凌雲,筆利似劍。學帝王之謀,有管晏之志。可無奈卻窮困于此,為一小小縣令唾棄不用,不能一償抱負。實是大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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