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七章 白衣少年

作者 ︰ 雁舞流年

惘然不知此刻宮中暗涌洶涌,李持盈才一從南內出來,就被歧王李範攔個正著。

從馬車里探出頭來,李範揚聲叫道︰「元元,今**那酒宴可還是要照常舉行?」

听到他問,李持盈便倚著窗子奇道︰「四郎哥哥怎麼竟這麼好興致?你府上不也是日日歡宴嗎?怎麼反要去我那里湊熱鬧?」

這話卻是問到了點子上,這些年來,諸王「低調」更甚從前。自然,這所謂的「低調」是指他們在朝政方面。雖然各有職務,可卻幾乎都不過是擔著閑職罷了。鎮日里無非是于府中笙歌詩酒為樂,甚至少于朝中重臣接觸。唯一一個常與外接觸的歧王李範,所接觸的也多是些風流文人。

雖然偶爾也有象雍王李守禮一樣打獵游冶驚擾百姓之類的事情發生。可總的來說,居于長安的諸王仍是極守本分。

李隆基也常常于南內登上花萼相輝樓而望,听著周圍諸王宅中絲竹悅耳,便面露歡欣之色。世人都說今朝天子之家兄友弟恭,千古少有。可誰知,隱在這樣的和睦背後是怎樣的取舍?

李持盈此時一句話問出,瞥見李範不變的笑臉,心中卻是微微一刺。想想,她便又和緩了聲音,笑道︰「四郎哥哥若是要來,最好不過。只是你若來了,可要為我彈上一曲琵琶。」

李範聞言大笑︰「這你不用擔心,為兄今日便是要為你介紹一位琵琶高手。此人妙手,不下于你……」

話還未說完,他便有些悔意。自那一年李持盈一曲《陳隋》斷了琴弦後,她就再未彈過琵琶。好好的,他怎麼竟偏偏又提了這個……只是,或許,今夜見了那人,元元便會不再糾結于前事呢?

他心中思忖,越想便越覺歡喜。李持盈卻不曾留意到這一向開朗的兄長稍瞬即逝的一抹憂思。

李持盈也沒有多想別的,象這樣的酒宴,玉真觀中已舉行過多次。想來,四郎哥哥也是想要湊湊熱鬧,見見那些自忖文才過人的拜謁人吧?

這一日,玉真觀中燈火通明,嘉賓如雲。

雖往來侍奉的宮人多著著道袍,可飄裊的道袍隨風拂動時更顯出窈窕的身姿,看在前來拜謁的那些文士眼中,反倒更添幾分誘惑。只是到底知道身份,不敢在玉真觀中放肆。

便有人悄聲道︰「大兄,待宴席散了,便生平康坊去可好?」

那被他低喚的男人回頭一笑︰「真是傻子,眼前美人如雲,你居然要去什麼平康坊,豈不煞風景」

「美人是美人,可只能看不能吃豈不苦也?」剛才入門時還一本正經的斯文男子捋著胡須,目光隨著正走過身邊的豐盈女子而轉動,眼中現出一絲異樣的光芒。「我听說觀中的女冠都是從宮中放出的宮人,是聖人特意派來服侍公主的。只不知……這些宮人是不是也曾經服侍過……」說到最後,他捏著須尖,嘿嘿笑了兩聲,卻沒有再說下去。

另一個卻是曾經來過玉真觀赴宴的,便笑著壓低了聲音︰「你說的事我是不知,可我知道這些從宮中出來的女冠也是年紀不輕了,不比那些什麼都不曉得的雛兒……只要你有意,她有情,要成就好事還不簡單。如果你生得儀表堂堂,說不定今夜還可成為……那位的入幕之賓呢」

雖然說得含糊,可湊在一起的幾人卻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人。目光一對,不禁都yin?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卻突听一聲冷哼,一人在旁朗聲道︰「衣冠禽獸」

面色一變,幾個文士又怒又窘,轉目看去,卻見身後一白衣少年亭亭而立。見這少年頭戴白恰(布帽),身著一件直領衫,身上除了腰上壓衣的那一方玉佩外再無其他飾物。

幾個文士便先生了輕蔑之意。只覺這不知是哪家剛及冠的少年竟跑到這兒來大放撅詞,真是可惱。又有見這少年面白如玉,眉目清雅的,暗在心中嫉妒。便哼道︰「哪家小子,莫以為生得清秀幾分便能攀上婦人之裙竟這樣目無尊長」

他出聲喝斥,本道少年必要怕了。卻不想這白衣少年雖生得文雅,可性子卻是高傲,竟是左顧右盼後笑問︰「尊長何在?怎麼我看來看去都只見得一群畜生?就是著了人的衣衫,也掩不住人形……」

那人大怒,正要怒喝,卻被同伴一把拉住,低聲勸道︰「莫要鬧出事來還是算了……」便人一勸,原本還要發威的男人便狠狠瞪了一眼那少年,轉身便隨同伴往旁邊走去。只是才走出幾步,卻突覺眼前一暗。

駭然抬頭,他望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黑面卷發,分明就是個昆侖奴的男子,錯愕地眨眼。正待喝斥這昆侖奴攔了他的道,早有識相的低頭問好︰「勒郎,一向可好?」

文士低頭陪笑,異常謙卑,可那昆侖奴卻只是冷笑︰「滾馬上都滾出觀去」

「你這惡奴,我等都是公主的貴客,你竟敢……」惹事的男人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一只大手拍中面頰。吃痛驚呼,可呼在他臉上的手不曾收回反是狠狠地在他臉上轉了兩圈。

「我只數到二,若你們還在我面前,就休怪我對你們這群王?八?蛋不客氣啦」阿勒冷沉著臉,沉聲喝道︰「一……」還沒等他數到二,剛才還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書生們已經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冷笑一聲,阿勒抬起頭遙遙望著正轉過頭來望他的白衣少年,深深一禮,便閃身而去。

才回到後堂,便被朝光喝斥,他憨憨地一笑,也不分辨,只道︰「剛才在外面見到了一個有意思的人。」

「你看誰都有意思」朝光沉聲喝著。听到內堂傳出一聲低笑,便有些臉紅,瞥了阿勒一眼,她轉身迎上李持盈。笑道︰「貴主,不知今夜會不會有真正的才子……」

「這世上識字的人何其之多,可真才子……」李持盈抿唇而笑,忽然有些遺憾,「在綿州遇見的那個少年倒象是個有才學的,只可惜听得過于心高氣傲,只不知那樣的人在官場中到底能不能存活下去……」

暗暗嘆息,李持盈緩緩走進前堂。人還未走進,已先听到樂聲。隱約听得李範的笑聲,她不禁低眉淺笑,有些好奇四郎哥哥會引薦什麼人。

抬眼望去,但見一群綠衣女子正于堂上翩翩起舞,跳的卻是一曲綠腰,只是不知為什麼,在舞伎當中,卻竟然夾了一個白衣少年。

雖然有些突兀,可那白衣少年翩翩而舞,姣若游龍,飛若驚鴻,婉如飛雪漫舞,竟是與那些舞伎配合得恰到好處,將《綠腰》的輕盈,典雅之態表現得淋灕盡致。

見到此景,李持盈不禁撫掌大贊。恰好那白衣少年抬眼望來,與李持盈目光一對,她的心不禁一動。許久,沒有見過這般清澈的眼眸。仿佛是清晨荷葉上的第一滴露珠,竟是將她整個人都映在里面。

恍惚了下,她才看清這少年的容貌。但覺這般清雅的男子近年來真是少見,不知怎的,她竟是想起當年的一個人。只是,眼前這人又不似當年那被稱作「蓮花六郎」的男子般,令人一見便覺只是生了張漂亮面孔的人。便是他的眼眸,一望之下,便令人覺得他必有皎如明月般的靈魂。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微妙得讓她自己都沒法解釋。但不得不說,面前這個少年真的令她印象深刻。

「此人何人?」她低聲問,望的卻是坐在右上首的李範。雖然沒人告訴她,可她就是有種感覺,此人必是四郎哥哥今日想要引薦于她的那人。

果然,李範挑眉一笑,故作神秘地道︰「知音人」

李持盈轉目望著他的笑容,怔了一怔,忽然就回頭喝道︰「取我的琵琶來」

隨在她身後的朝光聞言一怔,才立刻往後面跑去。李範卻是大樂。別人不知,他卻是清楚這幾年來,李持盈雖不再彈琵琶,可卻從未把自己的琵琶借給過任何一人。看來,今日之事竟是成了。

心中想著,他便轉目沖著走過來的白衣少年眨了眨眼,又喝令眾舞伎退下。

李持盈默默望著那對她施禮的少年,在朝光取了琵琶後親手奉上︰「既為知音,敢請一曲。」

白衣少年接過琵琶,指尖輕動,拔出一個音弦,淡淡道︰「這琵琶,寂寞已久。」

他的聲音清越如笛音回蕩,竟仿佛是響在她的心上。是啊,便是保養得再好,可久未有人彈過,這琵琶也是寂寞的吧?

苦笑著,她望著少年走入一群樂工中,坐去,十指飛動。竟是一曲她從未听過的新曲。

「這是……」為之動容,她不禁站起身來。

這般哀切之音,仿佛是誰撥動了她的心弦,這樣的淒切這樣的婉轉……

是誰在夜里哭泣?是誰在月下祈禱?是誰撩撥珠簾?是誰在俯看橋下流水汩汩如泣?

合上雙目,她靜默許久,才沉聲問出︰「此曲何名?他,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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